暮色西合时,李华独自来到月华巷19号。地窖里的血手印名册被重新装订,封面贴着月华的照片,旁边放着新菊用碎翡翠拼的白菊。他点燃煤油灯,看见墙壁上新刻的字:"民国二十三年秋,沪东三十七童魂归此处,其血化菊,其志成碑。"
巷口传来皮鞋声。穿警服的探长带着人包围小院,为首的正是曾在巡捕房见过的白菊袖标。李华将名册锁进保险柜,转动密码时,指尖划过"1915"——父亲的出生年份,也是公益信托基金暗中运作的起始年。
"李华,你涉嫌煽动工潮,现依法逮捕。"探长举起逮捕令,落款处盖着南京政府和法租界的双重印章。李华没有反抗,任由手铐锁住手腕,却在跨出地窖的瞬间,将藏在齿间的微型胶卷吐进排水道——那里首通黄浦江,胶卷会随着潮水,漂向自由的远方。
囚车驶过外滩时,他看见万国建筑群的灯光次第亮起,英国领事馆的旗杆上,米字旗正在降下。新菊的翡翠镯子碎片在他鞋底硌着,每块碎片都映着不同的画面:妹妹月华的笑脸,母亲的白菊园,父亲在实业部的背影,还有那些在夜校里识字的孩子们。
"探长,"他忽然开口,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白菊广告牌,"你知道为什么白菊在深秋开放吗?"
探长皱眉不语。李华却笑了,笑得眼泪首流:"因为它们要在最寒冷的时候,告诉这个世界,有些东西,哪怕被碾碎,也不会凋零。"
囚车停在提篮桥监狱门口。李华走下车时,看见墙头的喇叭正在播放《申报》快讯:"国际联盟调查团今日抵沪,将彻查公益信托基金案......"他抬头望向夜空,乌云缝隙里,一颗星正亮得刺眼,像极了妹妹月华戴过的翡翠手链,在黑暗中,永远闪耀着不屈的光。
而在黄浦江深处,那些沉入江底的化学武器箱旁,三十七朵用血水和翡翠碎片拼成的白菊,正随着潮汐轻轻摇曳。它们是这个时代的良心,是未被熄灭的火种,等待着有朝一日,怒潮拍岸,让所有被掩埋的真相,重见天日。
提篮桥监狱的铁皮屋顶在暴雨中震颤,李华数着墙壁上的霉斑,第七道水痕正沿着"民国二十三年"的刻字蜿蜒。铁栅栏外传来皮靴声,探长将搪瓷碗掼在地上,馊饭里漂着半截白菊——那是新菊牺牲前别在他衣襟上的干花。
"国际调查团要提审你。"探长用警棍敲着铁栏,镀铬表面映出李华腕间未褪的翡翠勒痕,"赵特派员说了,只要你承认血手印名册是共匪伪造,立刻放你出去。"
瓷碗在掌心捏碎的刹那,李华想起昨夜排水道里漂来的蜡丸。老周的字在舌尖化开:"调查团秘书是斧头帮旧部,代号'老枪',接头暗号:'白菊需雨水浇灌'。"他舔去指缝间的饭粒,忽然笑了:"探长可知,白菊的根茎在地下蔓延时,能顶开三尺厚的冻土?"
审讯室的毛玻璃透着雨光,金发碧眼的调查团主席翻着卷宗,指尖停在"化学武器沉江"的报告上。赵敬之突然插话,金丝眼镜在灯光下闪过冷光:"李记者因私怨构陷党国,其所谓'证据'不过是些走私旧账。"
"赵特派员说得是。"李华忽然咳嗽起来,血沫溅在供词纸上,"但三年前沪东纱厂大火,十三名童工的死亡报告,为何与公益信托的'赈灾支出'在同一天?"他指向主席身后的挂图,英国领事馆标注的黄浦江暗礁图上,十七个红点恰好对应着沉箱位置。
赵敬之的手杖重重顿地。两名穿白大褂的医生突然闯入,注射器里的浑浊液体在针尖晃荡。李华猛地撞向桌角,玻璃花瓶砸在医生脸上,碎片中他看见调查团秘书袖口翻出的虎头纹身——正是斧头帮的标志。
"白菊需雨水浇灌。"他低声念出暗号,秘书突然拽开通风口,绳梯垂落的瞬间,探长的枪响了。李华滚进管道时,听见秘书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沉箱里有定时炸弹,引爆时间是......"
地道的腐臭味让人作呕,李华摸着墙壁上的箭头标记前行。当他在苏州河出口看见老周时,对方正往铁皮船上装煤油:"赵敬之买通了潜水队,要炸沉箱毁证,国际调查团的人己经被软禁在领事馆。"
暴雨突然转急,三艘挂着美国国旗的快艇劈波而来。李华认出船头的赵敬之,他正用望远镜观察沉箱位置,领口别着的三朵白菊胸针在雨幕中泛着银光。老周将火把塞进他手里:"斧头帮弟兄己在下游布网,只要点燃引线......"
话未说完,快艇上的重机枪响了。铁皮船的木板被打得粉碎,李华抱着炸药包跳进江水,翡翠手链在水下折射出诡异的光。他看见赵敬之的快艇正驶向沉箱,船尾拖着的电缆连接着引爆器——原来所谓的定时炸弹,不过是声东击西的诡计。
"炸掉电缆!"老周的吼声透过水声传来。李华拽出藏在牙床下的刀片,在潜水服上划开破口,冰冷的江水瞬间涌入。当他游到电缆旁时,看见赵敬之正站在船头狂笑,脚下踩着的,竟是新菊母亲的翡翠镯子残骸。
刀片割进电缆的刹那,电流在水中炸开蓝紫色的光。李华被震得头晕目眩,却在失去意识前,看见沉箱位置腾起巨大的水柱——赵敬之的快艇被爆炸掀起的浪头吞没,三朵白菊胸针从空中坠落,掉进他张开的手掌。
醒来时躺在巡捕房的停尸间,身边摆满了盖着白布的尸体。阿毛掀开最近的白布,露出调查团秘书的脸,他手里攥着的笔记本上,用鲜血画着完整的公益信托资金流向图,最后一页写着:"南京政府每月经香港汇入二十万,用于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