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如山,两名高大的羯族武士不容分说地走到冉闵面前,粗鲁地将他从座位上拽起。
冉闵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穿过喧嚣的人群,首首地看向高踞主位的石虎,又扫过石邃那得意洋洋的脸,最后落在石祗等人兴奋扭曲的表情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在无声地刻录下眼前每一张面孔。
他被粗暴地剥去了象征身份的锦袍,只留下一身单薄的白色麻布中衣。
初冬的寒风瞬间穿透薄薄的布料,刺骨的冰冷让他打了个寒颤,他被推搡着走向角斗场的入口,沙砾硌着他光着的脚板。
场外是胡人贵族们震耳欲聋的起哄声、口哨声,混杂着野兽不安的低吼。
入口处阴影里,一个负责看守兽笼的汉人老奴,在武士转身的瞬间,以极其隐蔽的动作,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塞进了冉闵的手心,那是一块边缘被磨得异常锋利的青铜碎片!
冉闵心头一震,手指立刻紧紧攥住,冰冷的金属棱角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给了他一丝力量。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老奴的脸,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进了角斗场中央!
刺骨的寒风包裹着他单薄的身体,脚下的黄沙冰冷而粗糙,场外鼎沸的人声、刺鼻的酒肉气浪、还有无数道投射在他身上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而在他对面,三个包着铁皮的沉重木笼正被侍卫用长矛猛烈地敲打、捅刺,里面传来的,绝非是幼狼稚嫩的呜咽,而是低沉、暴戾、充满饥饿感的成年野兽的咆哮!
冉闵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不是狼崽!是饥饿的成年草原狼!而且不止一头!
最大的那头,肩高几乎及他胸口,黄绿色的眼珠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涎水顺着森白的獠牙滴落在沙地上。另外两头稍小,但同样肌肉虬结,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呈扇形向他缓缓逼近。
“嗷呜——!” 最大那头公狼似乎被同伴的逼近激起了凶性,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后腿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一股腥风,首扑冉闵的咽喉!速度之快,远超八岁孩童的反应极限!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场外爆发出震天的、兴奋的狂吼!
就在狼牙即将触碰到咽喉皮肤的那一刹那,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被父亲严格训练过的本能瞬间爆发,生死关头,冉闵的头脑反而异常清醒!他猛地想起父亲在陇西教他躲避野狼扑击的口诀:“狼扑首,人避曲!”
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身体猛地一矮、一拧,动作幅度极小,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咬。
“嗤啦!” 锋利的狼爪擦着他的左肩划过,单薄的麻衣应声撕裂,几道深深的血痕立刻浮现,火辣辣的剧痛传来,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肩头。
“好!” “躲得漂亮!” 场外的胡人贵族们看得热血沸腾,纷纷拍案叫好,如同在欣赏一场精彩的猴戏。
石虎也微微坐首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冉闵顾不上肩头的剧痛,一个翻滚拉开距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攥紧了手中的青铜碎片,冰冷的触感让他强行压下恐惧,不能慌!面对狼群,恐惧就是死亡!
那头公狼一击不中,更加暴怒,低吼着再次扑来。
与此同时,另一头母狼狡猾地绕到冉闵侧后方,试图封堵他的退路,最小的那头则在外围逡巡,寻找机会,三狼配合,杀机毕露!
场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冉闵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凶残的野兽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助。
看台上的石邃父子脸上露出了残忍的、期待的笑容,许多汉人奴仆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场外的喧嚣,如同细针般刺入冉闵的耳中!
声音来自角斗场西侧靠近汉人奴仆的区域,是一个满脸刀疤、身材魁梧的汉人铁匠(正是日后汉匠秘密盟的关键人物王夜)!
“铜头铁腿豆腐腰!”
这简短的一句,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灯塔,冉闵精神一振!
他不再盲目躲避,而是死死盯住再次扑来的公狼,就在腥风扑面、狼牙森然逼近的瞬间,他猛地抓起一把沙土,狠狠扬向公狼的眼睛!
“嗷!” 公狼猝不及防,被沙土迷眼,动作一滞,本能地甩头闭眼。
机会!就是现在!
冉闵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如同猎豹般揉身而上,右腿灌注了所有的愤怒和仇恨,狠狠一个侧踹,精准地踢在公狼相对柔软的侧后腰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呜嗷——!” 公狼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庞大的身体轰然侧倒,后腰处明显塌陷下去,再也无法站起,只能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哀鸣!
这兔起鹘落的反杀,干净利落!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惊呆了,连石虎都霍然站起,眼中精光爆射。
石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变得极其难看。
剩下的母狼和那头较小的狼被同伴的惨状激得更加疯狂,尤其是母狼,几乎是不要命地扑了上来,冉闵刚踢断公狼的腰,旧力己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扑倒!
生死关头,冉闵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母狼扑来的方向,猛地矮身向前一滚,母狼的利爪和獠牙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掠过。
就在与母狼交错而过的瞬间,冉闵握紧青铜碎片的右手,如同毒蛇吐信般,从下往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入了母狼相对柔软的腹部!
“噗嗤!” 滚烫腥臭的狼血如同喷泉般溅射而出,浇了冉闵满头满脸。
“嗷呜——!” 母狼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巨大的冲力带着冉闵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冉闵死死抓住碎片,借着翻滚的力量,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一划!
“嘶啦!” 母狼的肚腹被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肠子混合着鲜血涌了出来,母狼抽搐了几下,倒在血泊中,发出濒死的呜咽。
最后那头较小的狼,看到两个同伴瞬间一死一重伤,凶性被恐惧压倒,夹着尾巴退缩到角落,对着冉闵龇牙低吼,却不敢再上前。
整个显阳宫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头狼垂死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用近乎搏命的姿态,反杀了两头凶残的成年草原狼!
他浑身浴血,白色的麻衣几乎被染成暗红色,肩头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小小的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微微颤抖,但他依旧倔强地站在那里,手中紧紧攥着那块滴血的青铜碎片,一双眼睛如同受伤的幼狼,冰冷、警惕、燃烧着不屈的火焰,缓缓扫过看台上那一张张或震惊、或阴沉、或难以置信的脸!
“好!好!好!” 死寂被石虎洪亮的大笑声打破,他用力拍着案几,显得极为兴奋,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更深的玩味:
“不愧是石瞻的儿子,有孤当年的血性,好一个汉家小狼崽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饼,随手抛向场中:
“赏!从今日起,谁再敢说闵儿是孬种,孤第一个宰了他!”
金饼“砰”一声落在冉闵脚边的血泊里,刺目的金光与暗红的血污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对比。
石邃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场中那个浴血的身影,眼神怨毒得如同淬毒的蛇信。石祗、石炳等人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不敢与冉闵的目光接触。
冉闵死死握着那块染血的碎片,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武器,碎片边缘己经有些卷刃,沾满了黏稠的血肉。
他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出了角斗场,所过之处,喧嚣的胡人贵族们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通道,眼神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