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装箱改造的“鸽子笼”,是暗影集市对底层劳工最吝啬的恩赐。
热浪像凝固的胶水,糊住了每一寸皮肤,将铁皮箱子里的空气蒸得又闷又重。混杂着金属锈蚀和劣质燃料的气味,从门缝和通风口的每一个角落钻进来,盘踞不去,让人的呼吸都变得黏稠。
凌夜趴在硬邦邦的板床上,像一只被丢弃的虾米。
背后的伤口,那被甩棍硬生生砸开的口子,此刻正变成一个诡异的熔炉。没有预想中的红肿化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深层的酥麻和刺痒。
那清脆的骨裂声还犹在耳畔,但此刻,一种断裂骨骼正被非人速度强行接续的感觉清晰无比,新生的肉芽疯狂地从伤口深处滋长、交错、攀爬,像无数饥饿的血色藤蔓,贪婪地吮吸着他的生命力,试图缝合那道狰狞的创口。
挣扎着坐起身,一种肌肉和骨骼被强行重塑的、撕裂般的酸胀不断的从伤口吹传来。凌夜咬着牙,没让自己哼出声,额头上却冒出了一层虚汗。
这不是感染,这比感染更可怕。
【检测到严重物理损伤……启动应急修复协议。】
【骨组织再生速度提升420%……肌肉纤维重组中……】
【警告:能量储备急剧下降,当前低于15%。建议立刻补充高密度营养物质。】
【警告:系统完整性低于10%……请及时完成修复方案……】
……
脑海中,【神骸】的提示音冰冷而高效,像一份详尽的工厂维修报告。它正在用凌夜的血肉作为原料,以一种粗暴而高效的方式,重建这具躯体破损的“零件”。
凌夜靠在冰冷的铁皮墙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坚持“原生体”?经历过刚刚的一幕,不仅让凌夜觉得和‘扳手’说的话,好像是在放屁。
他的这具身体,“神骸”早就成了第一个、也是最隐蔽的一个植入物。它没有用冰冷的机械取代这片血肉,却在用未知的力量,将这片血肉改造成另一种形态的“机械”。
整个过程,甚至不需要凌夜的同意。
这具温热的血肉之躯,这片曾誓死捍卫的、属于“人”的最后领地,早己在不知不觉中,被悄然侵占、改造。所坚守的所谓“自由”,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与饥饿感,如同黑洞般吞噬着西肢百骸的力气。这不是受伤的虚弱,而是被榨干的虚弱。整个人像一块被扔进熔炉的电池,所有的能量都被蛮横地抽取,用来供应那个看不见的修复工厂。
就在即将被这股虚弱感拖入昏沉时。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耳鸣和幻听,扎进了意识深处。
谁?
凌夜费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门口的方向,但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
是废铁帮的人回来,想彻底了结这个“不懂规矩”的肉人?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依旧不紧不慢,带着一种执拗的耐心。
凌夜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但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咔哒”声,就像钟表匠在拨动一枚精密的齿轮。门被推开了,一道高挑的、被走廊惨白灯光拉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渡鸦站在那,眉头微蹙。那双灰色的狼眸迅速扫过这个狭小、肮脏的空间,最终定格在趴在板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上。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铁锈、汗臭和血腥的气味,让这位来客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将一个金属医疗箱放在地上,发出“咔哒”一声。来人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着高烧、奄奄一息的蠢货。
“转过来。”
命令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凌夜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
当渡鸦的目光落在那道狰狞的背创上时,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
伤口狰狞,血肉模糊,但……没有一丝感染的迹象。非但如此,伤口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粉红色,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肉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这根本不是一个受了重伤、只过了一天的原生体该有的状态。
这种恢复速度,堪比加装了军用级“第二心脏”和纳米修复系统的顶级战斗改造体!
渡鸦沉默了片刻,伸出两根冰凉的手指,不带任何感情地按在伤口旁的皮肤上,感受着那异常的、因为超高速新陈代谢而产生的灼热。
“昨天铁渣打的?”
渡鸦的声音很低,却像淬了冰。
“……”
凌夜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得更深。
渡鸦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蜷缩在床上的男人,那双灰色的狼眸像是两台高精度的扫描仪,试图将其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我开始觉得,你那三十万的债,要得有点少了。”
凌夜听到这句话感到有些似曾相识。
来人没有打开医疗箱,那里面对这种伤势毫无用处。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两支高浓缩营养剂,扔在床头。
“蠢货,别死在能量耗尽上,那会显得我很无能。”
渡鸦转身,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的身体,比你以为的要有趣得多。从今天起,它也是我的。再敢像昨天那样把它弄坏,账,可就不是这么算了。”
话音落下,高挑的身影转身离去,在关上门前,那双狼眸最后扫了他一眼,像是在给一件私有物打上烙印,悄无声息,一如来时。
金属门被轻轻带上,再次将这个“鸽子笼”与外界隔绝。
【神骸】带来的超速恢复,让凌夜免于感染和死亡的威胁,却也将其推向了一个更危险的深渊。
凌夜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欠债的劳工。
而是成了一个被发现的、藏着秘密的、极具研究价值的“样本”。
在渡鸦那种审视货物的目光下,他的一切挣扎与不甘都显得无比可笑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