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夜雪魄城,望念阁暖阁。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巨大的浴桶置于中央,桶内是清澈微蓝、冒着丝丝寒气的汤液,
七颗千年天山雪莲子如同凝固的星辰沉浮其中,散发着至纯至寒的灵气。
药香弥漫,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即将孤注一掷的决绝。
小云曦躺在暖玉摇篮里,小脸烧得通红如烙铁,呼吸微弱急促,小小的身体不时痛苦地抽搐一下。
映微跪在摇篮边,泪流满面地用湿帕擦拭,每一次触碰都心如刀绞。
雪琉璃面色凝重,己将所能调集的顶级滋补药材备在一旁,但眼神深处是无尽的无力。
南宫明玥手持一柄特殊的薄刃。
刃身并非金属,而是通体剔透如冰晶,镶嵌着细碎的冰魄石,寒气森森——这是西夜皇族秘传的取心头精血之法器,
能最大程度减少痛苦与气血损耗,并凝聚精血不散。
云景澄与苏落念并肩立于浴桶前。
云景澄己褪去上衣,露出精悍的胸膛,眼神如同淬火的钢铁,唯有看向苏落念和孩子时,才泄露出深藏的恐惧与决然。
苏落念脸色苍白如雪,身体因紧张和寒意轻轻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如同即将献祭的圣女。
南宫明玥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肃穆:
“云哥哥,苏姐姐,过程会很痛,但请务必稳住心神!精血离体,需一气呵成引渡入药,方能奏效!”
她先走到云景澄身前。
冰魄薄刃在烛光下折射出幽蓝寒芒。
“云哥哥,为了曦儿!”
云景澄闭上眼,点头。
刀光闪过!快如闪电! 一股极其锐利、深入骨髓的冰冷锐痛瞬间刺入心口!
饶是云景澄意志如铁,也忍不住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渗出!
一缕极其精纯、带着澎湃生命本源力量的暗金色血线,被无形的力量从心口处引导而出,缓缓注入南宫明玥手中捧着的冰玉碗中。
血液如同燃烧的液态黄金,在碗中缓缓盘旋,散发出惊人的热量。
紧接着,南宫明玥转向苏落念。她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苏姐姐…忍一忍!”
苏落念咬紧下唇,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冰魄刃的寒光。
她闭上眼,身体绷紧。
同样的刀光闪过! 更细微却更彻骨的冰冷锐痛刺穿心脏!
苏落念身体剧颤,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几乎站立不住!
一缕同样精纯、却带着一丝奇异冰蓝光泽的殷红血线被引出,滴入冰玉碗中。
两股血液相遇并未立刻相融,金色的炽热与冰蓝的幽寒奇异地纠缠、环绕,如同阴阳交汇。
南宫明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交融着父母生命精华的冰玉碗端起,缓缓倾倒入巨大的浴桶中!
嗤啦——!
精血入水的瞬间,如同陨星坠海!整个浴桶内的汤液剧烈沸腾翻滚!不再是白色的水汽,
而是爆发出梦幻般的冰蓝与金红交织的璀璨光雾!
雾气蒸腾弥漫,瞬间充满了整个暖阁,带着奇异的能量波动。
沉浮的雪莲子嗡鸣震动,散发出更浓郁的纯净寒气,与精血中蕴含的生命之火形成完美的动态平衡!
昏迷中的小云曦被小心翼翼地抱入这奇异的光雾药液之中。
奇迹,在所有人的屏息凝视下发生:
抽搐停止! 孩子原本因高热而痛苦紧绷的小身体,在浸入药液的瞬间,如同被最温柔的手抚平,所有的抽搐骤然停止!
潮红褪去! 那烧得如同烙铁般通红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不正常的潮红,仿佛被冰蓝光雾吸走了所有的炽热,露出底下久违的、带着一丝虚弱的白皙。
呼吸平稳! 微弱急促得几乎消失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稳、有力!小胸膛随着每一次呼吸均匀地起伏,如同沉睡在母体中最安然的姿态。
嘴角微扬! 紧蹙的眉头彻底松开,甚至在那张恢复恬静的小脸上,无意识地扬起一抹极淡、却无比安心的笑意,仿佛在甜梦中遇见了守护天使。
暖阁内死寂般的绝望轰然破碎!
映微捂住嘴,喜极而泣的呜咽声再也压抑不住! 雪琉璃紧握的手终于松开,冰魄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真切的如释重负。
南宫明玥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唯有望向那药浴中的侄儿时,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在这巨大喜悦稍稍平复的间隙。
云景澄强忍着心口的疼痛,目光如炬地锁定了依靠在软榻上、虚弱不堪、脖颈处带着一道刻意伪造的细微红痕——“盗药”挣扎痕迹的苏落念。
他用手语,动作因急切和残留的剧痛而略显僵硬,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深究:
“念儿…那‘封忆丹’…夜归尘何等人物!宫中秘药守卫森严…他心细如发…冷酷多疑…你如何能盗得?又如何…瞒过他?!”
这尖锐的质疑如同冰水,瞬间浇在苏落念心上!她身体一僵,巨大的心虚和后怕让她指尖冰凉。
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云景澄的目光,努力让眼神显得疲惫却“坦荡”。她颤抖着手指比划,带着“后怕”与“庆幸”:
“是…明玥。”
“她知我心意…冒险相助。”
“丹药…藏于他惯用的点心底层…分量极少…无色无味…”
“他…近来忙于岁末祭天大典…或许…心神略疏…”
“我赌的是…”
苏落念眼神掠过一丝凄然与决绝,
“…他对我的…那一点‘兴趣’…或许…不屑深究…”
“若失败…不过一死…但曦儿…”
她猛地望向药浴中安详沉睡的儿子,泪水瞬间决堤,那份不顾一切的母爱和劫后余生的恐惧无比真实,
“…值得我用命去搏!”
这番解释,逻辑上充满了风险与侥幸,但苏落念望向云曦时那份毫无保留的、几乎要碎裂的母爱,
以及提及“死”时身体的颤抖,狠狠地击中了云景澄心中最柔软、也最恐惧的角落——
他差点再次失去她!
南宫明玥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苏落念身前,脸上带着维护兄长的急切与“理首气壮”:
“云哥哥!你审犯人吗?!
苏姐姐刚取了心头血!差点连命都没了!
为了曦儿,为了皇兄不再被一个不可能的人困住心神,她冒了天大的风险!”
南宫明玥刻意拔高声音,带着对南宫慕澈的维护。
“皇兄是什么人?他是西夜的帝王!他的心思在江山社稷,在宏图霸业!
沉迷情爱,纠缠不清,只会成为他的拖累和弱点!苏姐姐留在宫里,对皇兄而言本就是困扰!”
“这次盗药,虽是冒险,但若能让皇兄‘忘记’这段无谓的纠葛,专心于帝王之道,对西夜是福!对苏姐姐是解脱!
对皇兄,更是新生!”
她将“封忆丹”的效用拔高到了“利国利民”的高度
“过程是冒险了些,但结果是好的!曦儿得救了!苏姐姐回来了!纠缠皇兄的‘麻烦’也没了!你还纠结那些细枝末节做什么?!”
云景澄看着南宫明玥急切维护南宫慕澈的样子,听着她将苏落念的逃离解读成对南宫慕澈的“解脱”和对西夜的“福泽”,
又看着怀中妻子苍白脆弱、泪眼婆娑却满眼只有儿子的模样,
心中那点疑虑如同狂涛中的小舟,瞬间被汹涌的情感巨浪拍得粉碎!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对妻儿深入骨髓的心疼、以及对南宫慕澈冷酷本质的认知——相信他会因“麻烦消失”而“不屑追究”
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
云景澄猛地将苏落念紧紧搂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隔绝世间一切风雨与质疑!
“够了!明玥!”
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带着哽咽与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
“…回来就好!曦儿没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云景澄内心暗言,情感彻底淹没理智:
“她就在这里!活生生的!他等来了,曦儿也得救了!这比什么都重要!无论过程如何惊险…结局是她回来了!这就够了!”
救治成功的巨大喜悦和云景澄坚定的拥抱,终于让暖阁内的气氛彻底缓和。
云曦被小心抱出,裹进温暖干燥的绒毯,呼吸平稳深沉,体温正常,恬静地睡着。
映微和雪琉璃悄然退下,准备滋补汤药。
苏落念在云景澄怀里,劫后余生的虚脱、取血的剧痛,加上深不见底的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她抓着他的衣襟,泪水汹涌,眼神破碎,指尖颤抖着写道:
“是我的错…这寒疾…是我的罪孽…害苦了曦儿…”
云景澄的心被她的泪水狠狠揪痛。他收拢双臂,将她更深地拥住,用自己温热的体温驱散她身体的冰凉。
“念儿,”
云景澄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与无条件的温柔,
“看着我。”
苏落念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云景澄用指腹极其轻柔而珍重地拭去她的泪水,深邃的目光如同最温暖的港湾,将她牢牢包裹:
“错?何错之有?”
“这寒疾,是你骨血里的印记,如同江南的烟雨、北地的风雪,是构成独一无二的苏落念的一部分。”
“若非它…当年初遇,那个在云府中带着一身清冷孤绝,却倔强绝美得像雪中寒梅闯进我眼里的姑娘,
又如何能那般惊心动魄,让我一眼…便误了终生?”
“曦儿…”
云景澄目光温柔地转向熟睡的儿子,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怜爱,
“他承了你的骨相,你的眉眼…还有这点小小的‘寒意’…”
“这不是诅咒!这是血脉的烙印!是‘苏落念的孩子’独有的徽章!”
“没有它…他还是我们那个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曦儿吗?”
他捧起她的脸,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鼻息交融,传递着最深沉的力量与接纳:
“听着,念儿。苦难若是一起扛,便不再是苦难,而是我们共同的勋章。”
“曦儿的病,让我们看清了彼此的心有多真,爱有多韧!你为他敢剜心头血…这份无畏的爱,足以融化世间任何坚冰!”
“我们一家三口…从今往后…唯有相守!再无自责!”
苏落念怔怔地望着他,听着他字字如金玉、充满力量与理解的话语,心中那座名为“自责”的冰山轰然崩塌、消融!
他不仅没有嫌弃她的“残缺”,反而将其视为她独特魅力的一部分,是连接他们情感的纽带,是儿子血脉的证明!
这份全然的接纳与珍视,让她冰冷绝望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暖流和幸福填满!
苏落念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回抱住他,仿佛要将自己完全融入他的生命,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淡淡血腥气和汗味的颈窝,
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与安全。
无声的泪水,从苦涩的自责彻底变为滚烫的幸福与全然的依赖。
窗外,肆虐多日的风雪终于停歇。
新年的第一缕晨曦,穿透厚重的云层,洒满白雪皑皑的庭院,纯净而充满希望。
金色的光束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在相拥的两人和熟睡的孩子身上,如同天神投下的祝福。
南宫明玥站在角落光影里,看着沐浴在晨光中依偎的两人,心中既为他们此刻的幸福感到由衷的欣慰,
袖中紧攥的那个装着“封忆丹”的空药瓶却如同冰冷的烙铁。
她望向云景澄凝视妻儿时那双盛满失而复得的狂喜、对“未来”无限憧憬的眼眸,一股沉重的负罪感几乎将她压垮。
南宫明玥内心沉重低语:
“云哥哥…苏姐姐…对不起…但这五年…请你们…一定要幸福…”
映微端着温补的汤药进来,看到这温馨的一幕,红着眼眶悄悄放下,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暖阁外回廊尽头,雪琉璃的身影默然而立。
晨光勾勒出她银狐裘的轮廓,冰魄般的眼眸静静凝视着窗内那宛如画境的一家三口,
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消失在纯净的雪光里。
——
暖阁内,晨光灿烂,药香与血腥气正被暖意驱散。
巨大的浴桶水汽渐渐稀薄,残留的金红与冰蓝微光如同生命的祝福符印。
软榻上,云景澄将苏落念紧紧拥在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眼神是失而复得的巨大满足与守护的磐石般坚定;
苏落念依偎在他胸前,脸上泪痕未干,却己化为全然的安宁与依赖,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沉睡的曦儿身上。
摇篮中,云曦小脸红润安宁,嘴角犹带安恬笑意,仿佛从未经历过生死劫难。
窗台上,望念阁顶琉璃灯折射出的七彩光晕,温柔地流淌在苏落念因极度疲惫而沉沉睡去的侧颜上,
也照亮了云景澄凝视妻儿时,那双沉浸在巨大幸福中、对未来充满无尽期待、对背后的残酷五年之约浑然无知,
同时又被狂喜暂时彻底抹去了疑虑阴霾的、纯粹喜悦的眼眸。
南宫明玥隐在光影中,紧握空瓶的手微微颤抖,眼神复杂交织。
空气中,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幸福,是血脉相连的温暖,是善意谎言的沉重,是五年倒计时悄然启动的滴答声。
这一刻的静谧天堂,是苏落念用余生自由换取的、献给挚爱最后的、最奢侈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