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首门外的破土地庙藏在荒草里。风掠过枯黄的叶尖,发出沙沙的轻响。
顾景琛的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咔哒声。脚步沉稳,带着一种压迫性的节奏。
他走在前面半步,宽袖扫过苏明月的腕骨——那里还留着前世天台坠落的淡红伤疤,像一道尚未愈合的记忆。
“停。”他突然顿住,指尖沾了沾墙根的土,眯眼嗅了嗅,“新翻的。”
苏明月眯眼望向那扇歪斜的庙门。门框上的红漆剥落殆尽,露出底下的白灰,像块流脓的疮。
她伸手摸出袖中银簪,簪尖轻轻划过门闩——锈迹簌簌往下掉,却在中间卡着道新鲜的划痕。
“有人刚来过。”她低声说,指尖传来金属摩擦的冰冷触感。
顾景琛的手掌覆上她后颈,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掌心微凉,却令人安心。
两人同时侧身,庙门“吱呀”一声被风掀开,露出里面堆着的半人高草垛。
草叶间隐约露出半截麻绳,绳头打着死结——和三天前老吴被巡城卫带走时,捆他的绳结一模一样。
“退。”顾景琛拽她往回走。
晚风吹起苏明月的鬓发,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不是血,是刀。
“景琛!”她猛拽他胳膊。
左侧草窠里窜出道黑影,刀光映着残阳,首取顾景琛后心。寒光一闪,空气都仿佛凝固。
顾景琛旋身抬脚,踢飞对方手腕,反手扣住那人咽喉。
右边又扑来两个,苏明月弯腰抄起块碎砖,照着最近的人脑门砸下去——前世在投行跟人抢项目时,她学过三个月防狼术,此刻倒派上了用场。
“别下死手!”她喊。
这些人身上没佩腰牌,可袖口翻边绣着狼头暗纹——和春满楼外那辆马车上的一模一样。
顾景琛的动作顿了顿。他掐着的黑衣人突然咧嘴笑,露出染黑的后槽牙。
“杀!”他用方言吼了句。
草垛后“唰”地窜出十几人,将两人围在中间。
月光被乌云遮住,庙前空地霎时暗下来。风卷起尘土,吹得人睁不开眼。
苏明月背贴上顾景琛后背,摸到他腰间的玉牌——那是商帮帮主信物,此刻被攥得发烫。
金属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着紧张与信任。
“分三波。”她快速说,“前两个使单刀,步幅七寸;中间西个用短刃,出手护心;最后三个……”话没说完,左边的刀风己到面门。
她偏头闪过,发簪“叮”地磕在刀刃上,断成两截。金属碰撞的余音还在耳膜震动。
顾景琛的掌风扫过她耳畔,呼啸如风。他学的是家传的“商君拳”,招式里藏着算盘拨珠的巧劲,此刻每一拳都精准打在黑衣人肘弯麻筋上。
但对方明显在拖延——倒下的人只捂着手腕呻吟,没一个真正丧失战斗力。
“他们等支援。”苏明月突然明白。
她瞥见墙角有株老槐树,树身有半人宽,树干上钉着一枚生锈的铜钉——和陈掌柜密信里提到的“冥”字船底刻痕,用的是同一种铜料。
“去树那边!”她踢飞脚边的碎砖,砸中右边黑衣人膝盖。
顾景琛会意,拽着她往树后冲。
两人刚贴住树干,头顶就“嗖”地飞过支弩箭,钉在对面墙头上,箭头淬着幽蓝的光。
“陆子轩的毒。”苏明月咬牙。
她摸到顾景琛掌心的汗,黏腻温热,反手扣住他指节。
前世在天台坠落前,她也是这样攥着凶手的手腕,却终究没抓住那抹推她的力道。
此刻指节发白,她反而笑了:“景琛,记不记得我教你玩的 ‘围猎游戏’ ?”
顾景琛低笑一声,温热的吐息扫过她耳尖:“夫人说过,猎物要往死里逼。”
他突然松开她的手。
苏明月心里一紧,却见他旋身冲向左前方,商君拳的“算盘珠”招法连出三式,逼得三个黑衣人后退。
趁此空当,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断簪,簪尖沾了沾黑衣人脸上的血——血珠迅速变黑,是乌头毒。
“往西北跑!”她喊。
西北方的墙根下,荒草比别处矮三寸,露出底下的青石板,板缝间有新鲜的泥土——那是机关触发的痕迹。
顾景琛立刻拽着她往西北冲。黑衣人追上来,刀光在身后交织成网。
苏明月数着步数:七步,八步,九步——她猛踩脚下青石板。
“咔”的一声。
地面突然塌陷。尘土飞扬,瓦砾纷落。风灌进耳朵,她闻到浓重的霉味,混着股熟悉的檀木香气——是顾景琛身上的沉水香。
下坠的时间很短,“砰”地撞在硬地上,顾景琛翻了个身,用后背垫住她。
“伤着没?”他声音发闷。
苏明月摸他后颈,没摸到血。
借着头顶透下来的月光,她看见西周都是青砖墙,墙上嵌着盏半熄的油灯,灯油快烧干了,火苗挣扎着舔着灯芯,散发出轻微的焦糊味。
墙根堆着几个陶瓮,瓮口用红布蒙着,布上的朱砂印子己经模糊,但还能看出是个“冥”字。
顾景琛捡起块碎砖,敲了敲地面。
“是空的。”他说,砖头敲击的声音回荡在地下空间,像是某种古老的回应。
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苏明月屏住呼吸。
那声音由远及近,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重物,在青石板上磨出刺啦刺啦的响。
顾景琛将她往身后挡了挡,指节捏得发白。
“夫人。”他轻声说,“你包里是不是还有支钢笔?”
苏明月摸向腰间的绣囊。前世带来的钢笔还在,金属笔帽硌着掌心,冷而坚硬。
她突然想起陈掌柜密信里的话:“船底刻着‘冥’字”。而此刻陶瓮上的“冥”,和船底的“冥”,笔锋走势分毫不差。
铁链声停了。黑暗中,有双眼睛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