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的鞋跟碾过宫道青石板,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琴弦上。那声音清脆而急促,在寂静的清晨回荡,仿佛连风也屏住了呼吸。
顾景琛的手掌始终虚虚护在她腰后,带着若有若无的体温,两人脚步同频,首往裴小满的绣坊去——那姑娘总说自己的胭脂铺是“情报中转站”,此刻该派上用场了。
“匿名信的纸。”苏明月刚跨进门槛,裴小满就从妆匣里摸出半张碎纸。
屋内点着一盏暖黄的油灯,映得她指尖微微泛光,“我昨夜翻了陆瑶的梳妆台,她用的雪浪笺带竹纹,和你说的匿名信不一样。”
她抖开碎纸,边缘有极小的朱印,纸面略显粗糙,触手微涩。
“这是户部档房的封缄残片。”
顾景琛瞳孔微缩:“陆子轩管着户部档房。”
“可……”苏明月捏着铜钱,指腹蹭过币面的“乾元”二字——方才在御书房,钱币烫得她掌心发红,此刻却凉得刺骨,“能知道西山水洞‘枢’字标记的,只有天枢阁的人。”
“天枢阁归谁管?”
“李宏业。”顾景琛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铁器摩擦,“三个月前陛下让李尚书兼管天枢阁,他总说商帮挡了他的财路。”
裴小满的螺子黛“啪”地断在妆台,断裂声在静谧中格外刺耳:“我前日听他的书童说,李府后宅半夜有马车往北门去,车轱辘沾着北戎的沙。”
苏明月猛地抬头。
窗外的银杏叶扑簌簌落下,打在她肩头,带着初秋的凉意,像极了前世天台飘落的文件纸——那时她也是这样,看着线索碎片在风里打转,最后被推下深渊。
“去陈掌柜那。”她拽着顾景琛往外走,语气坚定,却掩不住一丝颤抖,“他说暗月会弯刀登记册被抢那日,看见抢匪腰间挂着鎏金玉佩。”
陈掌柜正在算房拨算盘,见两人进来,手一抖,算盘珠撒了满地。木珠滚落在地上的声音杂乱无章,如同他慌乱的心跳。
他弯腰去捡,袖口滑下,露出腕间一道青紫色的抓痕——和苏明月前世推她的人,腕间那道翡翠镯子的压痕,形状竟有几分相似。
“那日抢匪...”苏明月蹲下身,捡起一颗算盘珠,指尖着边缘的刻痕,“玉佩上刻的是‘宏’字?”
陈掌柜的喉结动了动。
窗外突然掠过一阵风,吹得账册哗哗翻页,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最后一页停在李宏业名下的“北境粮商”往来账,金额大得离谱。
“去大牢提陆子轩。”顾景琛声音冷得像冰,寒意顺着衣襟渗入苏明月的脊背,“他妹妹陆瑶总说‘我就是看不惯你’,可真正要你命的,是他背后的人。”
大牢里霉味呛人,湿气凝结在墙壁上,滴落的声音不断敲打着耳膜。
陆子轩缩在草堆里,见苏明月进来,突然笑了:“你以为匿名信是我写的?李尚书说只要扳倒你们,北戎的铁骑能送他坐龙椅。”他指甲抠进墙缝,泥土混着血迹沾在他指尖,“他给我看了暗月会的密信,说等你们人头落地,就封我做...做...”
话音戛然而止。
陆子轩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声——他后颈插着半截银针,针尾刻着极小的“枢”字,金属的冷光在昏暗中一闪。
苏明月后退半步,撞进顾景琛怀里。
他的体温透过衣襟传来,让她不至于发抖:“李宏业要灭口。”
“去天枢阁。”顾景琛攥紧她的手,掌心温热有力,“他的密信该在那儿。”
天枢阁的锁是新换的。
裴小满的铁丝捅了三回,“咔嗒”一声开了。
烛火摇曳,照亮架上的密函,最底下那封的火漆印着北戎狼头,信里写着:“八月十五,里应外合,破京城,扶李为帝。”
苏明月的铜钱突然发烫。
她摊开手,币面映着狼头印,纹路里渗出暗红,像血。
“陛下。”她跪在御阶前,将密信呈给皇帝,语调冷静却不失力度,“李宏业勾结北戎,暗月会是他养的刀。匿名信是他写的,为的是借您的手除我们,再引北戎兵临城下。”
皇帝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突然抽出腰间佩剑,“当啷”劈断御案角:“传林将军,带三千玄甲军,围李府!”
八月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照得李府外的玄甲军甲胄泛着冷光,寒风吹过,带来远方战场的气息。
李宏业站在门楼顶上,手里攥着点燃的火折子:“你们来晚了!北戎的两万骑兵就在城外!”
“那你更该看看城墙上。”苏明月扬了扬手里的信,纸页在风中猎猎作响,“我让陈掌柜把你通敌的证据,用飞鸽传给了北境的林将军。他说北戎可汗知道你私吞了岁币,正带着十万大军来抓你。”
李宏业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顾景琛的箭己经离弦,穿透他的左肩。
林将军的玄甲军呐喊着冲进门,将乱党团团围住。
战斗结束时,东方泛起鱼肚白。
苏明月踩着满地狼藉,在李宏业的靴底发现一枚青铜徽章——狼头嘴里衔着半柄弯刀,和暗月会的单刀标记不一样,刀柄处还刻着个“冥”字。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徽章,金属的冰冷与粗粝让她心头一颤。
晨风掀起她的衣袖,腕间的淡红伤疤若隐若现。
顾景琛走过来,将披风披在她肩上:“累吗?”
“不累。”苏明月盯着那枚徽章,喉咙发紧,“就是…”
“怎么?”
“总觉得…这仗,才刚开了个头。”她把徽章收进袖中,转身往回走。
晨雾里,宫墙的琉璃瓦闪着冷光,像极了前世天台边缘的玻璃。
这次,她不会再输。
但这枚突然出现的“冥”字徽章,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