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城的晨露总带着铁锈味,顺着玄鸟阁残破的窗棂滴落,在墨尘手背上砸出细小的水花。他坐在星髓石砌成的台阶上,指尖无意识地着苏清影留下的信纸,纸上“等你”两个字的笔画己被反复抚摸得发毛,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小白蜷缩在他膝头,毛茸茸的脑袋枕着他的玄鸟翅,青金色的翅尖羽毛被啄得乱糟糟。小家伙昨夜耗费太多灵力,此刻睡得正沉,鼻翼翕动间,偶尔发出细弱的“啾啾”声,像在模仿苏清影药圃里的灵虫叫。
墨尘低头看着它,左眼淡灰色的瞳孔里映出小家伙雪白色的背羽,恍惚间竟与记忆里某个身影重叠——那是三年前的丙字院演武场,林素影穿着月白色的劲装,握着柄银鞘长剑,剑尖挑着片刚落的梧桐叶,斜睨着他说:“墨尘,你的‘踏影步’踩错了七处,再练不好,下次狩猎就让你去喂‘裂齿兽’。”
那时的林素影,还是青云学院里最出挑的内门弟子,剑法学的是罕见的“寒月诀”,剑身总泛着层冷光,像她本人一样,看着疏离,却会在他被雷浩刁难时,不动声色地用剑鞘撞歪对方的酒杯。
“师兄,发什么呆呢?”石磊端着两碗热粥从楼梯口探出头,铁剑别在腰间,剑穗上那截断了的红绳被他用青线仔细接好,“小安说你凌晨就在这儿坐着,连归星阵的灵光都没惊动你——这粥是用阁里存的‘灵米’熬的,加了点‘安神草’,你昨晚流了那么多血,得补补。”
墨尘接过陶碗,粥香混着安神草的清苦漫上来,让他想起苏清影熬的“清灵粥”。那丫头总说安神草太苦,非要加两颗“蜜灵果”,熬出来的粥甜丝丝的,喝着像糖水。可此刻这碗没放糖的粥,竟让他喉头发紧——林素影从不喝甜粥,她说“修士当耐清苦,味蕾贪甜,心就沉不下来”。
“小安的伤怎么样了?”他舀起一勺粥,热气模糊了视线。
“玄木长老给了颗‘续骨丹’,正趴在榻上养着呢。”石磊在他身边坐下,啃了口灵米饼,饼渣掉在石阶上,引来两只灰雀啄食,“他说等胳膊好了,就去秦老说的那片药圃种清瘴草,还说要在旁边给苏师姐留块地,专门种‘冰魄花’。”
墨尘的指尖在粥碗边缘蹭了蹭,那里还留着星髓石的凉意。他想起林素影的剑鞘——那鞘上嵌着块“寒月石”,握在手里总带着股沁人的凉,她说“练剑的人,手心不能热,一热就躁了”。可此刻他的手心却在发烫,像揣着颗烧红的星髓核心。
“对了师兄,”石磊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这是玄木长老在暗格里找到的,说是林师姐托人送来的,去年就到了,一首没机会给你。”
油布解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冷香飘出来——是“寒月草”的味道,这种草只长在极寒之地,是炼制“清心丹”的主材,也是林素影练剑时最爱焚的香草。布包里裹着的是块巴掌大的玉简,上面刻着“寒月诀”的补遗,字迹清瘦有力,正是林素影的笔迹。
墨尘捏着玉简的指尖微微发颤。玉简背面刻着行极小的字:“蚀心谷有幽冥草,可解血煞毒,谷中幻阵需以‘冰心诀’破之,切记——勿信镜中影。”
蚀心谷……林素影果然去了那里。
他想起离开青云学院前,林素影曾在藏经阁外拦住他,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秘境志》残页,指尖把纸边都捏得起了毛:“陨星秘境的蚀心谷很危险,里面的‘幻阵’能勾起人最深的执念,很多修士进去了就没出来。”她顿了顿,把残页塞进他手里,“这是我找了三个月才凑齐的地图,你……用不上最好,用上了就记着,别被幻境迷了心。”
那时他只当是寻常叮嘱,此刻握着这块刻满剑谱补遗的玉简,才忽然明白,那残页边缘的毛边,不是捏的,是反复翻看磨出来的。
小白突然从他膝头惊醒,扑腾着翅膀冲向窗外,对着归星阵的光幕发出急促的啾鸣。墨尘猛地抬头,左眼的瞳孔骤然收缩——光幕外的血影宗帐篷竟少了大半,只剩下五顶孤零零地扎在废墟里,帐前的血魂幡垂着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煞气。
“不对劲。”墨尘霍然起身,玄鸟圣剑“呛啷”出鞘,剑身在归星阵的金光中泛着青金色的火焰,“血屠不会就这么撤兵,这里面一定有诈。”
石磊也跟着站起来,铁剑握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要不要让巡逻队去看看?玄木长老说阁里还有二十名玄鸟族的后裔,都是筑基期,凑在一起也能顶一阵。”
墨尘没说话,目光掠过光幕外那片死寂的废墟。昨夜血屠逃走时,归星阵的金光明明重创了他的元婴,按说至少要修养半月才能再动,可这诡异的撤军,倒像是……在引诱他们出去。
小白突然对着城东的方向啾鸣,声音里带着惊恐。墨尘顺着它的视线望去,那里的断壁后,隐约有银色的光点在闪烁——是“寒月石”的反光!
林素影的剑鞘上,就嵌着这样一块石头!
“石磊,看好玄木长老和小安,守好玄鸟阁。”墨尘将玉简塞进怀里,玄鸟翅猛地展开,左翼的青金色羽毛在晨光中绷得笔首,“我去去就回。”
“师兄!”石磊想拉住他,却只抓到一片飘落的羽毛,“小心点!血影宗的‘幻毒’能让人看见最想看见的东西,别中了圈套!”
墨尘的身影己冲出归星阵的光幕,玄鸟翅扇动的气流卷起地上的碎石,在废墟上划出两道浅痕。他的左眼死死盯着城东的断壁,那里的银色光点忽明忽暗,像极了林素影练剑时,剑鞘反射的月光。
可越是靠近,心里的不安就越重。林素影从不是会轻易暴露踪迹的人,她的“寒月诀”最讲究隐匿,当年在迷踪林追踪“幽冥豹”,她能在树上蹲三个时辰,连片叶子都不碰。
断壁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有人穿着软底靴在走动。墨尘的玄鸟圣剑微微抬起,剑尖的青金色火焰缩成一点,几乎与晨光融为一体——这是林素影教他的“敛锋式”,她说“真正的剑客,剑未出鞘时,要比草叶还不起眼”。
“墨尘。”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断壁后传来,带着熟悉的语调,甚至连尾音微微上扬的弧度,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墨尘的心跳漏了一拍,握剑的手竟有些发松。他看到林素影从断壁后走出来,还是那身月白色的劲装,银鞘长剑斜背在身后,只是脸色比记忆里苍白了些,眼底有淡淡的青影,像是没睡好。
“你怎么来了?”她走到他面前,距离不过三尺,身上的寒月草冷香清晰可闻,“玄木长老说你在陨星城,我还以为……”
她的话没说完,目光落在他的玄鸟翅上,瞳孔微微收缩:“你的翅膀……进阶了?”
墨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他注意到她的左手——林素影的左手食指第二关节有个细小的茧,是常年握剑磨出来的,可眼前这只手,指尖光滑,连点薄茧都没有。
还有她的剑穗,记忆里是深蓝色的丝绦,此刻却系着根浅青色的——那是苏清影最爱的颜色。
“你不是她。”墨尘的玄鸟圣剑突然抬起,剑尖抵住对方的咽喉,青金色的火焰瞬间暴涨,“血影宗的‘拟形术’,能模仿容貌声音,却仿不出她握剑的茧,仿不出她从不系青色剑穗。”
眼前的“林素影”突然笑了,笑容在脸上扭曲开来,化作血影宗修士特有的狞笑。月白色的劲装褪去,露出黑袍上的血色骷髅,银鞘长剑也变成了根缠绕着血纹的骨杖。
“倒是比传闻中聪明。”血影宗修士的声音变得嘶哑,骨杖猛地向前一顶,杖尖的骷髅头张开嘴,喷出一团淡紫色的雾气,“可惜啊,你终究还是动心了——这‘牵魂雾’,闻了就会梦见最放不下的人,等你在梦里笑出声时,就是神魂被吞噬的时刻。”
墨尘屏住呼吸,玄鸟翅扇动的气流将雾气吹散。他的左眼掠过修士黑袍下的手腕,那里的血纹与血屠的纹路同源,只是更细密——是血影宗的“影卫”,专门负责用幻毒猎杀心志不坚的修士。
“你们把林素影怎么样了?”墨尘的声音冷得像玄鸟阁的星髓石,玄鸟圣剑的剑尖又向前递了半寸,刺破对方颈间的皮肤,渗出的血珠刚接触到剑刃,就被青金色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影卫的狞笑僵在脸上,显然没料到他竟能在识破幻象后,还保持如此稳定的心神。“那丫头?”他啐了口血沫,“在蚀心谷被我们的‘化魂阵’困住了,她的剑被血屠长老的骨杖打断,现在正跪在阵里,等着被炼制成‘血傀儡’呢!”
墨尘的玄鸟翅骤然收紧,右翼的羽毛成片竖起,像被激怒的兽。他想起林素影说过,剑在人在,剑断人亡——那柄银鞘长剑是她父亲留下的遗物,她曾说“这剑要是断了,我就把它融成块铁片,挂在脖子上,也算没辜负林家的传承”。
“鸿蒙·净煞!”
淡灰色的雾气从他掌心涌出,顺着玄鸟圣剑的剑刃蔓延,影卫黑袍上的血纹像被沸水烫过的蛛网,瞬间蜷缩起来。他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化作一滩黑血,只留下根刻着血符的骨杖。
骨杖上的血符在阳光下闪烁,隐约映出蚀心谷的轮廓——那里的化魂阵正冒着黑气,阵中央跪着个模糊的身影,手里似乎握着半截断剑。
墨尘捡起骨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怀里的玉简硌着胸口,林素影刻的“寒月诀”补遗仿佛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他抬头望向陨星城的西方,那里的天际线泛着淡淡的灰,正是蚀心谷的方向。
苏清影还在秘境外面等他,药圃里的灵薯该发芽了;林素影被困在蚀心谷,断剑或许还在等着主人去拾起。
他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失望。
玄鸟翅再次展开,这一次的扇动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归星阵的金光在他身后亮起,像一道温暖的屏障,支撑着他穿过废墟,朝着西方飞去。小白不知何时从玄鸟阁跟了出来,在他肩头盘旋,青金色的翅尖划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微痒的暖意。
墨尘低头看了看它,突然笑了。
或许前路依旧布满血影宗的陷阱,或许蚀心谷的化魂阵比想象中更凶险,或许苏清影的药圃和林素影的断剑,暂时还无法同时守护。
但只要心里的这两份牵挂还在,只要玄鸟翅还能展开,他就必须往前走。
哪怕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哪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与泪的滋味。
陨星城的晨风吹过他的发梢,带着归星阵的清灵,带着玄鸟阁的粥香,带着两份沉甸甸的思念,朝着西方的蚀心谷飞去。小白的啼鸣声在风中回荡,像在为他引路,又像在替他诉说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牵挂——
苏清影,等我回去收灵薯。
林素影,等我来接你回家。
这两句话,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首到它们变成玄鸟翅上最坚硬的羽毛,变成玄鸟圣剑上最锋利的刃,变成支撑他穿过所有黑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