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黄昏
我死在和亲北狄的路上,胸口插着淬毒的匕首。
临死前看清杀手手臂的蟒纹刺青,像烙铁烫进眼底。
再睁眼竟回到出嫁前一个月,南诏皇宫的冷殿里。
前世欺我辱我的皇后正用护甲刮我的脸:“贱种,北狄的纨绔王爷等着折磨你呢。”
我低头藏住滔天恨意——他们全都得死。
冷。
刺骨的寒冷顺着心口那一点,毒蛇般疯狂蔓延,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云昭最后的意识,被牢牢钉在胸前那柄没入至柄的乌黑匕首上。剧痛早己麻木,只剩下一种生命被彻底洞穿的虚空感,沉甸甸地坠着她,不断向下、再向下……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风,卷着砂砾,刀子似的刮过的皮肤。她倒在崎岖山路的尘埃里,身下是粘稠温热的血泊,正贪婪地吸走她最后一点温度。视野被一层不断扩散的猩红笼罩,远处护送她的南诏残兵像被割倒的麦子,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无声无息。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铁锈味,令人作呕。
混乱的厮杀声、垂死的惨嚎、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自己胸腔里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死亡的丧钟。
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被当作弃子,送去敌国,嫁给那个传闻中暴虐成性的纨绔王爷……连这条路,都走不到尽头?巨大的不甘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即将消散的神魂,勒得她灵魂剧痛。
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索命的修罗,无声无息地踏过血泊,停在她眼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濒死的猎物。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
云昭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涣散的目光死死聚焦在黑影抬起的手臂上——那粗糙的黑色衣袖被山风吹得紧贴皮肤,勾勒出下方一个狰狞的图案:一条扭曲盘绕的巨蟒,鳞片分明,獠牙毕露,猩红的信子仿佛正舔舐着死亡的气息!那图案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她即将熄灭的瞳孔深处!
蟒纹……刺青……
意识彻底崩断的刹那,这唯一的线索带着冰冷的恶意,烙印在她灵魂的最深处。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猛地从云昭喉咙里挤出。她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倏然睁开双眼!
入目是熟悉的景象,却让她如坠冰窟。
头顶是腐朽、渗着深褐色水渍的房梁,几只肥胖的蜘蛛在角落慢悠悠地结网。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霉味、灰尘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淡淡馊味。身下是冰冷梆硬的木板床,铺着薄薄一层、早己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褥子。
这里是……南诏皇宫最偏僻的冷殿,她住了整整十年的“囚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她猛地抬手,狠狠按向心口——没有冰冷的匕首,没有贯穿的剧痛,只有薄薄夏衣下温热、完好无损的皮肉!
怎么回事?
幻觉?噩梦?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狭小破败的房间:缺了角的粗陶水碗放在掉漆的小几上,唯一的小窗被厚厚的灰尘糊住,透进来的光线昏沉黯淡。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的“家”,分毫不差。
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像淬了毒的针,猛地刺破这死寂:
“哟,咱们金贵的‘云昭公主’,可算是醒了?装死给谁看呢!”
伴随着一阵浓烈刺鼻的脂粉香气,一个穿着暗红色宫装、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被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簇拥着,堵在了狭窄的门口。正是皇后苏氏身边最得力的恶犬——掌管冷殿的老嬷嬷王氏。
云昭的身体瞬间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皮肉的刺痛强行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惊涛骇浪和滔天恨意!王氏那张刻满横肉、写满鄙夷的脸,与她临死前看到的模糊黑影、手臂上的蟒纹刺青,在脑海中疯狂交错、撕裂!
“王嬷嬷……”云昭强迫自己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带着习惯性的瑟缩,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每一个关节都像生了锈,僵硬酸痛,提醒她这具身体真实的虚弱。
“省省你那套吧!”王氏几步跨到床边,肥厚的手掌带着一股腥风,毫不留情地扇在云昭试图支撑身体的手臂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瞬间红肿一片。
“装模作样给谁看?皇后娘娘懿旨,你也敢装晕抗旨不接?”王氏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云昭脸上,“告诉你,天大的福气砸你头上了!北狄国那位尊贵的王爷,指名要你和亲!圣旨都下了!”
北狄……和亲……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云昭耳边轰然炸响!她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梦!那不是梦!
她回来了!回到了圣旨下达后、距离被迫踏上那条死亡之路,还有一个月的这个节点!
巨大的荒谬感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冰火两重天,在她体内猛烈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尖啸。
王氏只当她是被这“噩耗”吓傻了,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幸灾乐祸和恶意的:“怎么?高兴傻了?也是,你这种下贱胚子,能去伺候北狄尊贵的王爷,真是祖坟冒青烟了!那位爷可是出了名的……会疼人!”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下流的暗示,引得身后两个小宫女也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嗤笑。
“王嬷嬷,”云昭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我……我何时启程?”
“急什么?”王氏斜睨着她,满是轻蔑,“皇后娘娘心慈,念你‘体弱’,允你在宫里‘好好将养’一个月,学学北狄的规矩,免得到了那边,丢尽我南诏的脸面!”她特意加重了“好好将养”几个字,阴冷的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在云昭身上扫过。
一个月……时间!
云昭的心跳,在绝望的冰窟中,猛地窜起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王氏见她低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鹌鹑样,顿感无趣,啐了一口:“晦气东西!赶紧收拾干净!待会儿自有‘贵人’来好好教导你!”说完,扭着的腰身,带着一阵浓郁的香风,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留下两个小宫女守在门口,如同两尊冷漠的门神。
狭小的冷殿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云昭压抑到极致的、粗重的喘息声。她缓缓抬起刚刚被打的手臂,看着上面清晰的红肿指印,眼神却不再是往日的麻木和恐惧。
那里面,翻涌着刻骨的冰寒,沉淀着地狱归来的死寂,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烈焰!
她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蜷起手指,指甲再次狠狠掐进掌心那片红肿的皮肉里。尖锐的刺痛传来,却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真实感,让她混沌的头脑瞬间清明。
很好。
活着回来了。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那扇积满灰尘的小窗,投向外面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昏沉的光线落在她苍白瘦削的脸上,一半浸在浓重的阴影里,另一半,却清晰地映出那双骤然变得幽深如寒潭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泪,只有淬了毒的寒冰,和焚尽八荒的烈焰在无声碰撞、交融。嘴角,极其细微地、冰冷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
一个月。
足够了。
那些欠她的,辱她的,将她推入地狱的……一个都别想逃!
门外,隐隐传来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停在门口。是那个叫翠微的小宫女,前世那个因弟弟重病被王嬷嬷拿捏,最终被迫在云昭饮食里下慢性毒药的可怜虫。
云昭眼底翻腾的恨意与疯狂,如同退潮般瞬间敛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她迅速垂下眼帘,再次将自己缩回那个怯懦、瑟缩的躯壳里,肩膀微微颤抖,发出细弱蚊蝇的、仿佛惊惧到极致的啜泣声。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