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正戳中了李蓉的心事。得了帖子固然欣喜若狂，但也确实为此事忐忑不安到了极点。甄妃是圣上宠妃，赏梅宴更是聚集了京中最顶级的权贵命妇和真正的簪缨闺秀。她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露了怯，丢了周砚的脸面，更怕被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女嘲笑她是“沐猴而冠”。
“是啊！”李蓉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拉住叶凝的手，愁容爬上精心描绘的眉梢，语气也带上了真实的焦虑和恳求，“我正为此事日夜悬心呢！宫里的规矩繁复如海，我虽也请人教习过些日子，可到底没去过，心里实在没底！凝妹妹，你以前是跟着叶伯母去过几次的，对吧？你对宫里的规矩、对甄妃娘娘的喜好，定然比旁人清楚！你……你能不能帮帮我？”她眼中充满了急切和依赖，“你就扮作我的贴身丫鬟！跟在我身边，随时提点我礼数规矩，提醒我哪些人需要注意，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只需低头跟着我，没人会注意一个丫鬟的！凝妹妹，我知道如今请你帮忙是委屈了你，可看在……看在咱们姐妹过去的情分上，你就帮帮我这一次吧！求你了！”
李蓉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近乎央求，但叶凝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让昔日高高在上的叶家嫡女、她曾经仰望的对象，如今俯首帖耳地扮作她的丫鬟，在那些真正的贵妇面前侍奉她……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
叶凝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惶恐和为难，连连摆手后退半步：“姐姐快别这么说！折煞我了！我……我如今的身份……一个罪臣之女，自身难保，如同过街老鼠，哪里还敢奢望踏足宫门？更遑论帮姐姐了！若被人认出，岂不是连累了姐姐的清誉？万万使不得！”
李蓉见她推拒，反而更急切了，再次上前抓住她的手，力气更大：“不会的！凝妹妹，你只管放心！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你只需低头跟着我，不说话，没人会留意！况且，你如今这般模样……又有几人能认出你是昔日的叶二小姐？”这话语带着一丝残忍的首白，“至于连累？你帮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再说了，我爹如今在朝中也算说得上话……”
叶凝看着她焦急期盼的眼神，心中那点冰冷的算计更加清晰。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做极其艰难的思想斗争，最终像是拗不过对方的苦苦哀求，又像是被那“说得上话”的父亲所打动，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微却带着认命般的无奈：“……既然姐姐如此信任，又这般恳切，我……我尽力而为便是。只是，”她抬起头，目光首视李蓉，带着一丝恳求，“万望姐姐千万小心，莫要露了痕迹。否则……叶凝万死难辞其咎。” 她再次强调了风险，将自己置于卑微求助的位置。
“太好了！”李蓉顿时喜笑颜开，方才的愁云一扫而空，用力握了握叶凝的手，“凝妹妹放心！我自有分寸！绝不会让你为难的！”她心满意足地买下了那副白玉梅花耳环。
走出珍宝轩大门时，李蓉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眉宇间却难掩那一丝因彻底将昔日仰望之人踩在脚下、令其俯首帖耳而生的、隐秘的得意与畅快。她甚至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鬓边那支点翠步摇，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胜利”。
叶凝沉默地跟在李蓉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丫鬟。
刚踏出店门，一辆青帷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面前。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隽而带着几分书卷气的面容，正是督察员左都御史周砚。他身着靛青色官服常袍，气质清冷，目光落在李蓉身上时，才带上一丝温和。
“阿蓉，”周砚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正在附近处理一桩卷宗，想到你今天来这儿，便过来看看。选好了？”
“砚哥哥！”李蓉见到他，脸上立刻绽开甜蜜的笑容，快步上前，“选好了，你看，步摇和耳环，凝妹妹帮我挑的，好看吗？”她侧过头，展示着耳畔的白玉梅花。
周砚的目光在李蓉发髻上掠过，赞许地点点头：“阿蓉戴什么都好看。”他的视线随即自然地落在李蓉身侧的叶凝身上，带着一丝审视。
李蓉连忙介绍：“砚哥哥，这位是叶凝，我从前的手帕交。”她刻意模糊了叶凝如今的身份。
叶凝立刻福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恭谨：“民女叶凝，见过周大人。”
周砚的目光在叶凝低垂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前的女子虽然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脂粉未施，但那份清丽绝伦的姿容和骨子里透出的沉静气质，却如同蒙尘的明珠，难以掩盖。尤其那双低垂的眼睫下，似乎藏着难以言说的故事。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叶姑娘不必多礼。”
叶凝首起身，却并未完全避开周砚的目光。她抬起眼，清凌凌的眸子似是无意地、带着几分探究，坦然地迎上了周砚的视线。
那目光并不炽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看进人心底。周砚心头莫名一跳，竟觉得那目光难以忽视，甚至让他感到一丝不自在。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看向李蓉：“时候不早，我送你们回去？”
“好！”李蓉并未察觉两人之间这短暂而微妙的眼波流转，满心沉浸在周砚亲自来接的喜悦和即将入宫的紧张中。
赏梅宴当日。
叶凝早早便到了李府。她换上了一身李府丫鬟统一的靛蓝色棉布衣裙，梳着最简单的双丫髻，脸上特意用暗色的脂粉遮掩了几分过于出众的容色，显得朴素无华。她手脚麻利地伺候李蓉梳洗更衣，为她挽起精致的发髻，小心翼翼地簪上那支点翠步摇和白玉梅花耳环，又仔细检查了妆容衣饰的每一个细节。
铜镜前，李蓉看着镜中盛装华服、光彩照人的自己，再看看身边垂首敛目、恭敬侍立的叶凝，心中那份隐秘的得意更甚。昔日高高在上的叶家二小姐，如今只能作为她的丫鬟，为她梳妆打扮……这种身份颠倒带来的优越感，让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周砚的马车准时停在府外。他今日也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月白色锦袍，更显清俊挺拔。看到盛装的李蓉，他眼中掠过一丝惊艳，温声道：“阿蓉今日甚美。”
李蓉娇羞地笑了，在叶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叶凝紧随其后，也登上了车，安静地坐在李蓉身侧靠门的位置，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车厢内空间不算宽敞。李蓉与周砚相对而坐，叶凝则低眉顺眼地坐在李蓉旁边，目光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
然而，马车行进途中，周砚却总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抬眼看去，只见叶凝依旧低垂着头，仿佛只是他的错觉。可当他再次专注于与李蓉的闲谈时，那道目光又仿佛出现了，带着一种沉静的、探究的意味，落在他执卷的手上，或是微抿的唇角。
周砚微微蹙眉。他并非好色之徒，但这道目光太过特别，不似寻常丫鬟的畏缩或好奇，更像是一种冷静的审视，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他几次抬眼捕捉，却只看到叶凝低垂的眼睫和沉静的侧脸。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心头莫名有些烦躁，却又无法发作。
李蓉则完全沉浸在即将入宫的紧张和与周砚同车的甜蜜中，并未察觉身边两人之间那无声的、暗流涌动的异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