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的信是夹在部队寄给家属的慰问品里来的。
那天邮递员在弄堂口拉长了调子喊“王奶奶取包裹”时,李嫂子正端着洗衣盆跟张大爷念叨:“苏清沅一个孤女,在王家阁楼顶了这么久,如今还帮着王家小子找工作,怕是想借王家在这弄堂里扎稳脚跟呢。”话音未落,就见王奶奶抱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踩着碎步从邮递员手里接过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是建军寄来的!”老太太手一抖,系包裹的麻绳解了半天没解开。苏清沅刚从工厂下班回来,见状赶紧上前帮忙,指尖刚碰到布包,就听见里面窸窸窣窣响,拆开一看,除了件叠得方方正正的军大衣,还有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信纸是部队专用的,抬头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字,王建军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股军人特有的刚劲。他说部队在边境修战备公路,天天下雨,泥水能没过膝盖,但战友们没一个叫苦的;又说上次苏清沅寄的咸菜收到了,用茶缸蒸热了拌米饭,全连都尝了鲜,说比炊事班的腌萝卜爽口;最后特意提了句:“清沅同志,奶奶说你照拂家里多有辛劳,建设性子毛躁,若有不妥之处,你尽管首言。”
“你看你看,”王奶奶指着“首言”两个字,笑得假牙都快掉了,“建军这是把你当自家人,知道建设听你的话。”
苏清沅把信纸叠好,塞进抽屉里专门放信件的铁盒。盒子里己经存了不少东西:王奶奶托人买的糙纸,她练算盘用的;还有半沓裁好的布块,是给王奶奶纳鞋底备的。最底下压着几张拥军鞋垫的样子,针脚疏疏密密,是她照着厂里妇联发的样板练的。
傍晚王建设扛着个工具箱回来,刚进门就看见桌上的军大衣,撂下箱子就奔了过去,翻来覆去地摸:“这料子比去年那件厚,哥肯定是知道我在农机站天天吹风,特意给我留的。”
王奶奶正用剪刀剪开个铁皮罐头,闻言“嗤”了一声:“你哥在信里可没提给你留东西,只说让你好好学认字,别让人笑话。”罐头里是午餐肉,油汪汪的泛着光,“张师傅奖你的?”
“嗯,”王建设的耳朵有点红,伸手把罐头往苏清沅面前推了推,“我不爱吃这甜腻的,你和奶分着吃。”他眼睛瞟到抽屉没关严,露出里面的信纸边角,忽然挠了挠头,“清沅,你能教我写几个字不?我想跟哥说,我能看懂播种机的说明书了。”
煤油灯的光晕在桌面上铺开,苏清沅把信纸铺平,拿起铅笔在旁边写了个“播”字:“你看,左边是提手旁,右边是‘番’,播种要动手,所以带提手。”
王建设捏着铅笔,手指僵硬得像根铁条,在废纸上画了半天,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字。“真难,”他皱着眉,却没放下笔,“比拆机器还难。”
“慢慢来,”苏清沅换了张纸,写了“家”字,“你看这个字,宝盖头像屋顶,底下有‘豕’,以前家里养猪才算有家,现在嘛,有亲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王建设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忽然抬头:“那咱们现在,也算一家人?”
王奶奶正往锅里切午餐肉,闻言笑着接话:“傻小子,早就是了!清沅帮我劈柴挑水,你帮清沅修机器,这不就是一家人过日子?”
窗外的雨敲着屋檐,淅淅沥沥的像支曲子。苏清沅看着王建设趴在桌上练字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信纸不光写着字,还透着股暖烘烘的热气,把福安里弄的雨夜都焐得热乎起来。
【叮!触发“代笔家书”任务,奖励:积分30点,钢笔一支。】
钢笔是英雄牌的,笔帽上的红星闪闪发亮。苏清沅把它递给王建设:“用这个写,笔尖滑,好控制。”
王建设接过钢笔,手指在笔杆上了半天,像是捧着件稀世珍宝。
那天深夜,苏清沅起夜,看见王建设屋里还亮着灯。从窗缝里望进去,他正趴在桌上,借着月光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手边放着那支新钢笔,旁边堆着她给的旧课本,书页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圈。
雨还在下,但弄堂里的每盏灯,都亮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