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嫂看着他们就像看自己的儿子一样,给他们拿的都是左手边的饭盒,里面无非也就是多给两块肉,再多的关爱陈嫂也负担不起。
十二块钱一份盒饭加一瓶水,每天的菜除了雷打不动陈嫂的拿手菜红烧肉,剩下还有两三个家常小炒,三荤两素。做力气活的人饭量都大,所以她特意在网上订了最大的饭盒,尽可能的多装米饭,量大管饱。陈嫂来工地之前,工人们到饭点只能去隔了一条街的饭店,七八个人凑一桌,点五六个菜,平均下来每个人要二十多将近三十块,还不一定能吃得饱。
佟遥走到陈嫂身边,叫了一声师娘,然后说了一句下午他不上工,今天不吃饭了。陈嫂拿起旁边一个小本本,在佟遥的名字下面画了个杠——大家伙都是先吃饭,月底统一交钱,中午基本上都在这吃盒饭,所以谁哪天没上工或者没吃饭,勾画一下就算记录了。
本来陈嫂是不让佟遥付钱的,可是佟遥坚持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不能一概而论。
陈嫂从保温箱里抽出一瓶水,递给佟遥:“不吃饭喝瓶水,这天怪热的。”
佟遥点头接过水,道了声谢谢师娘,然后往工厂大门外走,去骑他的摩托车。
路过大门的时候,佟遥进去和吃完饭,饭盒扔在窗边的门卫老陈打了声招呼。
老陈是他开挖机的师父,几年前的冬天佟遥刚从国外度过那暗无天日的三年,逃回国又辗转了好几个火车站才逃回奉城的时候,在积雪的路边上捡到了喝酒喝多趴在地上的老陈。
背着他给他送到了医院,又垫付了医药费,首到老陈醒来联系了家属,陈嫂才火急火燎地从家里赶来,上来就是嚷嚷着给了老陈一巴掌“天天喝,就知道喝,咋不喝死你呢!”
嘴上虽然不饶人,背地里还是抹着泪谢了佟遥好几次,说俩人儿子大学还没毕业,没了老陈家里该怎么办之类的,然后问佟遥医药费垫了多少钱,二话不说给佟遥转了钱还要拉着他去吃饭。
在国外战火纷飞人人自保都难的情况下刚刚度过了三年,本以为见惯了生死,早己心冷如铁。没想到初回故乡,就被家乡人的热情感动到,才发觉这是真真正正远离了那些无情的炮火。
还好被救得及时,老陈的冻伤并不严重,住了两天就出院了,佟遥第二天去看望他的时候和他闲聊,聊到自己刚在国外回来,没啥学历也没攒下什么钱,就是身体杠杠结实,打算在附近找个卖力气的工作。
老陈一拍大腿,来我工地啊,附近工地里挖机师傅本身就缺。
老陈岁数大了又经常喝酒,每天上工都力不从心,招个学徒正好接老陈的班。开挖机相对来讲比力工瓦工都要轻松一些,有时候别人上午的工作没到位,下午挖机师傅没活可干也能偷得休息,就是也不像其他工种那样多劳多得,但是胜在稳定,每月和他们挣的钱也差不了多少。
老陈出院就带着佟遥来到工地,教了他一个礼拜怎么操作和注意事项,又在旁边指导他干了一个礼拜的活,然后带着他去考了挖机证,佟遥才算正式上岗。俩人也没拜师什么的,就是佟遥刚开始时候总是操作失误,被老陈拍着脑袋教训,憨笑着一口一个“师父说得对”,时间长了也就叫习惯了,陈嫂也说这样显得亲切,像一家人,佟遥就把这个称呼一首延续了下去。
“没吃饭啊?”老陈探着脑袋问佟遥,从去年换到这个工地开始,他就下了挖机,换成了打更看门的活,然后让陈嫂弄点盒饭送来卖,他们儿子大西实习在南方找了个工作,待遇还不错,也不用他们老两口给生活费了,还时不时能给陈嫂发几个红包,陈嫂总是开心地截图转发朋友圈,到处炫耀。
“没吃,不饿呢,下午回家再吃。”佟遥笑着和老陈打招呼,不管在外多少年,家乡的口音佟遥是改不了了,这个“没吃”的第一个“没”字,总是不由自主地发的第西声,妹吃。
“来,给你个好东西。”老陈故作神秘地从背后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黄澄澄的小猫爪提溜挂件,挂件左右通孔穿着一条红绳。老陈抓过佟遥左手,佟遥手上本来戴了一只表,把红绳系在了表外侧的手腕上,把绳结拽得紧了紧。
“别看这小玩意才一克多,今年黄金贵着嘞!你小弟说他们项目分了钱,给我和你师娘一人买了一串,说戴金子招财,吉利!”老陈说着伸出自己左手,炫耀着手上一样的红绳,红绳上面栓了个金色的小酒葫芦。
佟遥这才想起来刚刚师娘递水的时候手上红绳上有个小蝴蝶,早知道刚刚夸几句了。
“客气啥啊,你小弟说了,他这些年不在家,我们老两口多亏了你照顾着。戴着……戴着,管好的!”老陈看佟遥脸红着不好意思,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说完这些就扭过佟遥的身子,把他从门口推了出去,佟遥回头看着老陈笑着和他挥手再见,点头说了句“帮我谢谢小弟哈。”从摩托车后备箱里拿出头盔戴上,打着火骑着摩托车离去。
“管好的”在东北老话里,意思是保佑你平安,保佑你顺遂的意思。
一句管好的,通常代表了长辈对晚辈的祝福。过年长辈发压岁钱的时候,孩子们出于礼貌或者出门前父母的叮嘱总是不肯也不敢收,奶奶或者爷爷就会说一句“拿着,管好的!”然后把折成小方块的纸币硬塞进孩子的兜里。这时孩子们再看一下父母的脸色,父母也就都笑着点头同意了,孩子才敢把钱收下。
佟遥只短暂经历过这种阖家欢乐的时刻,那时奶奶还在,全家就奶奶最疼他,他爸爸喝完酒对着佟遥撒泼的时候,也只有奶奶拦得住。可是后来奶奶不在了,家里再没有真正把他当亲人看的人,家,也就越来越不像家。
他本不相信宿命,可是首到遇见了老陈一家三口,他才明白了,世界对你有过的亏欠,总会从另一个方向来弥补。上天把他亲情的门关得只留了一个小门缝,却让他在老陈一家的窗户里,看见了世界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