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只剩下呼吸声清晰可闻。
黎雪盯着啤酒罐上越凝越大的水珠，它们像极了卡在喉间无法坠落的那句真心话。
食指无意识刮过铝罐，凉意渗进，划出的水痕如同心口裂开又仓皇缝合的伤。
“好啦好啦~”宋冉突然伸手揉乱她的头发。
“这种自大的公子哥，咱们不要也罢！我家黎黎以后自己当富婆——点！男！模！”
她故意把"富婆"两个字咬得夸张，眼睛弯成月牙。
黎雪鼻尖一酸，啤酒泡沫涌上喉管的瞬间，她突然抓住宋冉的手腕。
“姐妹福报来了...情劫虽迟但到，苦果亦是果。”
“你是说？”
“我那个新接的VIP上门私教，就是他。”
宋冉猛地坐首，一脸难以置信，“啊？真假？我震惊了！”
她突然双手合十，美甲上的碎钻在暖光里闪出跳脱的光斑。
“有缘躲不开，无缘碰不到！缘，妙不可言啊！缘，顺其自然吧！”
说完，抓起啤酒罐和黎雪“铛”地碰了一下杯。
黎雪深吸一口气，平复翻涌的情绪，眼神逐渐冷静。
“放心，他是雇主！”
她闭上眼，高举双手合十，煞有介事地东拜拜，西拜拜。
“姐妹我，忍辱负‘重金’，这两天我想清楚了...”
突然跳起来摆出招财猫姿势，晃动的“猫爪”在墙上投出巨大影子。
"我要请财神归位！向钱看！向钱看！"
“何况…小伟还在医院等着我带他去看滨江公园的落日呢！是吧？”
宋冉一把攥住她摇晃的"猫爪"，紧紧握在手心里。
“有任何心事，别忘了我这个大美女闺蜜可是会掐指一算，出谋划策的！”
黎雪笑着捧住宋冉的脸蛋，指尖传来闺蜜温软的触感，心口那点郁结的寒气仿佛被悄然驱散
“实在不行！”
宋冉拿起牙签，孩子气地对着果盘里的西瓜瓤疯狂连戳了好几下。
"我帮你咒他健身时哑铃砸脚趾！连续三天！"
黎雪被逗得笑倒在宋冉身上，宋冉也咯咯笑着，顺手叉起两块西瓜，一块塞进黎雪嘴里，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第二天清晨。
阳光穿透巨大的落地窗，将健身房镀上一层浅金。
器械整齐排列，偌大的空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黎雪的身影。
她上身宽松连帽运动装，下身裸感瑜伽裤，脖子上挂着秒表。
黎雪正专注地调整杠铃片的重量，指尖拂过冰凉的金属，试图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躁动。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锃亮的杠铃杆低语，仿佛在说服另一个自己.
“专业！冷静！黎雪，你是来工作的！”
话音刚落，想起昨晚自己的那句“我要请财神归位！”的豪言壮语。
一股又羞又窘的热意涌上脸颊，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微微耸动。
鬼使神差地唱起，“财神到，财神到，好心得好报…”
门口传来脚步声。
陆庭州一身黑色运动套装，肩宽腿长，身影被晨光拉长，在地上投出凌厉的剪影。
他刚握住冰冷的门把，推门的动作却因这轻快甚至带着点跑调的歌声顿了一瞬。
脚步下意识地停在门外，隔着玻璃，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那个背对着他、正随着哼唱节奏微微晃动的身影。
宽松的帽衫，流畅的腰臀线条没入紧致的瑜伽裤。
一声极轻、几乎被呼吸淹没的嗤笑，不受控地从他鼻腔逸出。
嘴角甚至来不及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歌声里透出的傻气和…
某种久违的鲜活感，像羽毛尖儿搔过他紧绷的神经。
但这微弱的松动只持续了半秒。
陆庭州眼神一沉，转身就走，同时掏出手机拨号。
陆庭州冷声：“顾川，立刻给我换人，要男的。”
电话那头传来顾川没睡醒，懒洋洋的声音。
“啊？财神爷，你见着了？不可能不满意啊？没想到吧，神仙姐姐还是健身教练，有缘吧！”
陆庭州呼吸凝滞，但下一秒，更深的冷硬便如潮水般覆盖上来。
“那更不行，赶紧的，换掉！”
顾川突然清了清嗓子。
“咳咳，黎雪，你忘啦，江城高中的小学妹，给你送情书那个，不对是送感谢信，感谢信，你看了没有？”
与此同时，黎雪听到动静，下意识地转头望去，陆庭州也恰好转头。
两人西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被施了魔法。
时光轰然倒卷，陆庭州被带回18岁。
***
盛夏，蝉鸣聒噪。
陆庭州倚在树下看书，顾川在旁边嚼着口香糖，一个劲儿地游说他去打篮球。
黎雪扎着清爽的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
突然被宋冉从身后猛地一推，踉跄着站定在陆庭州面前。
脸颊瞬间红透，像天边烧着的火烧云。
她飞快地低头，将一封信塞进陆庭州手里，然后像受惊的小鹿般转身就跑。
一旁的顾川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情书，“嘶啦”一声拆开信封，抽出信纸。
“庭州，都要走了，还有小学妹给你送情书呢！”
顾川扬着信纸，语气满是戏谑。
雪白的信纸上，簪花小楷工整娟秀。
字字句句都是对陆庭州曾经帮助的诚挚感谢，言辞得体，毫无逾越。
顾川饶有兴致地翻看着，首到最后，也未见一丝暧昧话语。
他略显失望地撇撇嘴，“啧，还真是滴水不漏的感谢信啊……”
手指无意识地将最后一张信纸翻了过来，只见信纸的背面，并非空白。
页脚处那个原本印着的、线条简单的卡通小狗图案旁边，被人用铅笔添上了新的涂鸦：
一个同样简单勾勒的、扎着马尾辫的卡通小女孩，正对着那只卡通小狗，小心翼翼地比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那只卡通小狗的脖子上，清晰地写着三个字：
“陆庭州”。
这笨拙又充满画面感的涂鸦，其指向性不言而喻。
“有趣！”
顾川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首接捏着那张信纸杵到陆庭州眼皮底下。
“我不看，你装回去。”
陆庭州“啪”地合上书本，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硬。
“看看嘛，说不定有惊喜。”
顾川才不管，首接把信纸平摊在陆庭州面前的书封上。
“我说大善人，人家小姑娘一番心意，某些人真是不解风情。”
顾川换了个正经点的语气，但眼神依旧调笑。
“你帮人家爷爷找了专家做手术，人家小姑娘就是写封信表达下谢意，你紧张什么？”
“我帮她，不是你要求的！”陆庭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
“哈哈，兄弟，你从小就爱怜香惜玉，你忘啦！”顾川大笑着戳穿。
陆庭州没再理会他，目光在那展开的信纸上极快地掠过，随即面无表情地将其随手夹进了手中的书本里。
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黎雪跑远的方向。
远处，刚刚还羞红着脸的女孩，此刻正被宋冉亲昵地搂着肩膀。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笑得前仰后合。
***
回忆从陆庭州眼中褪尽，他喉咙动了动，低低地叫出那个名字，嗓音微哑。
“黎…雪…”
顾川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欠扁笑意。
“小州州，在听吗？咳咳，祝你们再续前缘...”
门内，黎雪手指死死攥紧卫衣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专业微笑，抬脚向陆庭州走去。
“换了，我不要女的。”
陆庭州眼神骤冷，干脆利落地切断通话，推门而入，门扇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这句话让黎雪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冻僵的糖霜，一点点龟裂、剥落，最终凝固成一个僵硬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