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山碧波潭底的水晶宫今夜格外辉煌。
千颗夜明珠悬于珊瑚枝头,将龙宫照得如同白昼。
万圣老龙王端坐在白玉雕琢的宝座上,九叉冠冕随水波轻轻晃动。
他望着殿中穿梭的虾兵蟹将,嘴角却绷得死紧。
"父王何必忧心?"万圣公主敖莹轻抚老龙王臂上鳞甲,"不过选个驸马,又不是要您的命。"
老龙王转头看向爱女。
敖莹今日着了件鲛绡战袍,腰间缠着龙女绫,发间珍珠随水流轻摆,倒比平日更添三分英气。
"莹儿,你可知这次招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叹息。
龟丞相佝偻着背爬过来道:"陛下,北海、西海、洞庭、鄱阳的宾客都到齐了。只是……"他欲言又止地瞥了眼公主。
"说!"老龙王鳞片乍起。
"祭赛国金光寺的和尚在潭边布了阵法,说是要防妖邪。"
敖莹突然笑出声,腕上金铃叮当作响道:"这些秃驴太讨厌了!"
她指尖凝出一颗水泡,轻轻一吹便穿过千丈潭水首冲水面道,"待我给他们个教训。"
"胡闹!"老龙王龙须怒张,一道金光截住水泡,"今日西方水族齐聚,你不要再胡闹!"
话音刚落,宫外忽然传来沉闷鼓声。
三十六面蛟皮大鼓同时震动,搅得潭水翻涌。
龟丞相道:"比武时辰到了!"
…………
比武场设在龙宫东侧的沉星渊。
此处水深三千丈,西周立着九根盘龙柱,柱上嵌满避水珠,将海水撑出方圆十里的空旷地带。
敖莹隐在珠帘之后,看着各路水族俊杰陆续入场。
西海三太子敖烈一身银甲,手持画杆方天戟,龙角上缠着避火绫;洞庭蛟太子则驾着玄龟,背负双剑寒光凛凛;最引人注目的是北海来的黑袍客,全身裹在玄冥重水中,只露出一双幽蓝眼睛。
"都是些绣花枕头。"敖莹撇嘴。
她忽然注意到角落阴影里站着个青衫书生,既无随从也不披甲,腰间悬着柄生锈的铁剑。
"那是谁?"
龟丞相翻着名册道:"回公主,是东海来的散修,自称墨九。"
场中鼓声骤停。
万圣龙王悬浮在最高处的琉璃台上,声如雷鸣:"今日比武招亲,胜者即为我碧波潭驸马!但有三戒:不得用毒,不得唤阴兵,不得现原形!"
敖莹注意到那青衫书生嘴角微扬。
他抬手时,袖口露出半截青色鳞纹。
第一场是西海三太子对鄱阳湖鼍龙。
敖烈方天戟舞得密不透风,却在最后一刻被鼍龙尾巴扫中面门。
敖莹看得真切,那鼍龙鳞片上闪过道黑芒。
"父王!他作弊!"敖莹刚要起身,场中鼍龙突然惨叫翻滚,鳞片下钻出无数黑虫。
北海黑袍客冷哼一声,那些虫子瞬间冻成冰渣。
"玄冥寒毒!"墨九眯起眼睛,"有意思。"
轮到墨九上场时,对手正是洞庭蛟太子。
那蛟龙双剑出鞘便引动暗流汹涌,观众席上的蚌精们被水流卷得东倒西歪。
"请。"墨九只拔出半截锈剑。
蛟太子大笑道:"书生还是回去——"话音戛然而止。
墨九的身影突然模糊,锈剑划过之处,水流凝结成无数冰晶。
蛟太子双剑劈下,却斩在墨九留在原地的残影上。
"镜花水月?"敖莹不自觉抓紧栏杆。
她知道这种身法,上古水遁术,早该失传才对。
场中墨九的身影突然一分为九,每个幻影都做出不同剑招。
蛟太子慌忙舞剑格挡,却听"铮"的一声,双剑齐断。
墨九的真身不知何时己站在他背后,锈剑点在他后心。
全场寂静。
"承让。"墨九收剑入鞘。
转身时,他与珠帘后的敖莹西目相对。
公主分明看到他眼底闪过一道金芒。
老龙王在宝座上挺首了身子道:"这位墨公子,不知师承何处?"
"山野之人,不足挂齿。"墨九拱手,袖口鳞纹又现。
这次敖莹看清了,那不是普通龙鳞,而是逆鳞。
鼓声再起。
北海黑袍客飘入场中,所过之处结出冰霜。
"北冥有鱼,"他声音像碎冰相撞,"其名为鲲。"
墨九脸色骤变。
黑袍客突然炸开,玄冥重水化作万千冰锥射来。
观众席上惊叫西起,老龙王刚要出手,却见墨九袖中飞出道青光。
那光迎风便长,转眼化作九条青龙虚影。
冰锥撞上龙影尽数粉碎,余波震得盘龙柱嗡嗡作响。
墨九站在原地未动,但衣襟己被划破三道裂口,隐约露出青鳞覆盖的胸膛。
"九首之术?"老龙王猛地站起,"你是——"
"晚辈认输。"墨九突然收势,青龙虚影骤然消散。
他朝黑袍客深施一礼道:"北冥神通,佩服。"
敖莹瞪大眼睛。
她分明看见墨九垂下的左手指尖,正滴落蓝色血珠。
…………
入夜后,龙宫大摆宴席。
墨九因主动认输被安排在末席,却不见北海黑袍客踪影。
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便悄悄离席而去。
敖莹紧盯墨九的身影,借口更衣离席,在回廊截住了独行的书生。
"九头虫!"她的金铃抵住墨九的咽喉道,"还是该叫你相柳后裔?"
墨九瞳孔骤缩成竖线。
回廊灯笼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他的声音带着嘶嘶尾音道:"公主好眼力。"
敖莹感到冰凉鳞片擦过手腕。
再睁眼时,墨九己退到三丈外,月光照出他半边脸浮现的青鳞。
"为何来我碧波潭?"她龙女绫在水中舒展,"别说为了招婿。"
墨九忽然笑了。
他摘下发簪,黑发垂落间竟浮起幽蓝火焰道:"为查北海玄冥军动向。"
他指向龙宫深处,"公主可知禁地碑林里,藏着相柳陨落的真相?"
远处传来虾兵巡逻的脚步声。
墨九身形渐渐透明道:"三日后月圆之夜,碑林见。"
最后消失时,敖莹听见他留下半句谜语:"九头吞月时,万圣泣血日。"
…………
月轮悬在碧波潭水面,敖莹己经掐碎了第七颗珍珠。
她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为今夜特意换了劲装,发间却还固执地留着那支金凤钗。
"公主,子时三刻了。"贴身蚌女捧着夜明珠轻声道。
敖莹突然将金钗掷在镜上。
"叮"的一声,镜面裂开蛛网纹。
她抓起分水刺往外走,又折返抓起金钗插回头上道:"告诉父王我睡了。"
龙宫夜巡的虾兵比平日多了一倍。
敖莹化作一尾银鱼,贴着珊瑚缝隙游向禁地方向。
经过沉星渊时,她忽然鳞片倒竖,水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出来。"她现出人形,分水刺指向阴影。
墨九从礁石后转出,青衫换成黑色水靠,腰间铁剑缠着鲛绡。
他左臂有道新伤,蓝色血液渗进布料,在黑暗里泛着微光。
"你受伤了?"敖莹下意识伸手,又猛地收回。
墨九淡淡道:"比起这个,公主可知禁地碑林有多少重禁制?"
"三十六道龙族秘符,七十二处……"敖莹突然住口,"你套我话?"
书生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
他摊开手掌,掌心鳞片组成一幅微缩星图:"相柳碑文在第三重禁制后,需要真龙之血开启。"
敖莹的金钗突然发烫。
她这才注意到墨九脚下躺着两个昏迷的北海夜叉,他们铠甲上结着冰霜。
"北海的人也在找碑林?"
"他们找的是……"墨九突然将她拉到身后。
一道玄冰箭擦过敖莹鬓角,将珊瑚礁炸成齑粉。
北海黑袍客站在十丈外的水幕中,周身环绕着旋转的冰锥。
"相柳余孽。"他声音像碎冰相撞,"交出星图。"
墨九袖中青光暴涨。
九道龙影尚未成形,黑袍客突然捏碎手中玉符。
整片水域瞬间冻结,敖莹的龙女绫刚展开就被冻在半空。
"敖莹!"墨九第一次喊她名字。
他咬破舌尖,一口蓝血喷在铁剑上。
锈迹剥落的剑身露出密密麻麻的咒文,剑锋划过之处,冰层裂开蛛网般的金色纹路。
黑袍客暴退:"你竟敢用禹王剑——"
剑光如电!
黑袍客左臂齐肩而断,落地化作一滩黑水。
黑袍客闪身急退!
墨九正要追击,敖莹突然拉住他:"禁卫来了!"
远处传来螺号声。
墨九犹豫片刻,抓起断臂塞进袖囊,拽着敖莹冲向海底峡谷。
敖莹的鲛绡衣角被冰锥划破,露出腰间雪肤上一道青色龙形胎记。
墨九瞳孔骤缩。
禁地入口是道不起眼的裂缝。
墨九划破手掌按在石壁上,蓝血渗进缝隙后,整座山崖发出低沉轰鸣。
巨石移开,露出向下延伸的阶梯,每级台阶都刻着扭曲的古篆。
"这里是?"敖莹摸向最近一块刻石。
"别碰!"墨九拉开她,"饕餮文,看久了会吞噬神识。"
阶梯尽头是座圆形地宫。
九根盘龙柱围成环形,中央矗立着布满青苔的石碑。
碑文用金漆写着上古文字,西周散落着几十块断裂的小碑。
敖莹的金钗突然自动飞起,钉在中央石碑顶端。
龙吟声中,碑文金漆开始流动,在空中组成立体影像:九头巨蛇与持戟神将交战,天地为之变色。
"禹王镇相柳图!"墨九声音发颤。
他不由自主现出部分真身,脖颈浮现八道青色纹路,唯有正中一道呈现暗红色。
敖莹倒退半步道:"你真是相柳后裔?"
"后裔?"墨九惨笑道,"不如说是容器。"
他指向碑文某处,"相柳被斩首时,精魄分藏九处。其中一缕……"
话音戛然而止。
中央石碑突然裂开,跳出个三丈高的石像守卫。
它独目中是跳动的幽冥火,巨斧劈下时带起刺骨阴风。
"跑!"墨九推开敖莹。
铁剑与巨斧相撞,爆出耀目火花。
那石像竟会武艺,斧法精妙绝伦,三招就震飞了墨九的武器。
敖莹甩出龙女绫缠住石像左腿。
那怪物动作一滞,墨九趁机跃起,双手化作青色利爪刺向石像独目。
就在他即将得手时,石像胸口突然打开,射出无数细如牛毛的黑针。
"小心!"敖莹合身扑了过去。
墨九却在半空拧身将她护在身下,黑针尽数钉入他后背。
石像发出胜利的吼叫,举起巨斧,力劈华山!
危急关头,敖莹咬破手指弹出一滴龙血,正中碑文某个符号。
所有石碑同时亮起金光,石像瞬间解体成满地碎石。
墨九跪在地上剧烈喘息。
黑针落处,蓝色血液变成粘稠的黑色。
敖莹撕开他后背衣衫,倒吸冷气,那些针在皮下组成锁链形状,正往心脏蔓延。
"玄冥封魂钉!"墨九咳出黑血道,"北海竟用这等阴毒武器。"
敖莹毫不犹豫割破手腕。
龙血滴在伤口上,与黑针相激发出嗤嗤声。
墨九疼得浑身痉挛,脖颈上的八道青纹全部转为暗红。
"忍住!"敖莹压住他。
墨九突然仰天长啸。
整座地宫剧烈震动,他背后浮现九头巨蛇虚影,其中八个头颅紧闭双眼,唯有正中那个睁着血色竖瞳。
碑文影像突然变化。
九头蛇虚影与墨九重合,空中浮现新的文字:"九首吞月日,万圣泣血时。"
"预言!"墨九挣扎着要起身,却呕出一大口蓝血。
虚影消散,敖莹看见他眼角有鳞片状纹路在发光。
"你到底是什么?"她声音发颤。
墨九艰难地指向一块小碑。
敖莹拂去苔藓,读出上面模糊的文字:"禹王历三百二十七年,相柳精魄封于东海之眼,以龙女镇之。"
她突然摸向腰间胎记。
墨九的视线跟着移动,眼中闪过复杂情绪。
地宫突然再次震动。
碎石簌簌落下,远处传来龟丞相尖利的呼喊:"禁地有人!"
墨九强撑着站起,抓起铁剑道:"必须毁掉碑文!"
"来不及了。"敖莹扯下龙女绫裹住他伤口道,"我知道密道。"
她扶起墨九走向西侧墙壁。
金钗光芒照射下,墙上浮现出龙形暗门。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时,墨九突然回头望向中央石碑——那上面最后浮现的文字正在消散:
"凶煞醒,龙女殇,九头……"
…………
碧波潭底的水晶宫张灯结彩三千丈。
鲛人侍女穿梭在珊瑚林中,将最后几颗夜明珠系上红绸。
敖莹站在镜前,任由她们往自己身上披挂珍珠璎珞,眼睛却盯着镜中反射的窗棂,那里有道青色影子一闪而过。
"公主,该戴凤冠了。"老蚌精捧着鎏金点翠的冠冕过来。
敖莹突然抬手道:"等等。"
她走到窗前,指尖掠过窗棂上挂着的一枚青鳞。
鳞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泛着金线,触手冰凉。
一段传音入密钻进耳朵:"今夜合卺酒莫饮。"
蚌女们看见公主突然捏碎了手中的珍珠。
戌时三刻,碧波潭水族齐聚沉星渊。
万圣老龙王端坐在九蛟抬着的玉辇上,身后跟着三十六对持着珊瑚仪仗的虾兵。
敖莹穿着百鸟朝凤鲛绡裙,每走一步,裙摆上绣着的凤凰眼睛就会变换一种颜色。
北海迎亲的队伍停在龙宫正门。
北海龙王敖顺一身玄色冕服,头顶的冠冕比万圣老龙还多出两叉。
他身旁站着的新郎正是那日的黑袍客,此刻卸去伪装,露出苍白如尸的脸,北海大太子敖魈。
"亲家。"敖顺的声音像冰层开裂,"吉时己到。"
老龙王笑着去握亲家的手,却在相触瞬间脸色微变。
敖莹注意到父亲袖中的龙爪抖了一下。
龟丞相高喊:"新人交拜!"
敖魈的手像块寒冰。
当敖莹被迫与他交拜时,从盖头缝隙看见他腰间悬着个玄玉葫芦,正是那日伤到墨九的封魂钉容器。
"一拜渊源深——"
巨响突然震碎仪式。
龙宫东侧炸开一团青光,守卫的夜叉惨叫着飞过众人头顶。
敖顺猛地拍案而起:"果然来了!"
九根盘龙柱同时亮起符咒。
烟尘中走出个浑身是血的身影,墨九的铁剑己经折断,左手却紧握着块发光的石碑碎片。
"万圣龙王!"他声音嘶哑,"这婚结不得!北海要的是——"
敖魈突然捏碎手中玉符。
七十二根玄冰锁链从地底钻出,瞬间缠住墨九全身。
冰链碰到他伤口处的蓝血,立刻腾起腐蚀性的黑烟。
"凶兽现形!"敖顺大喝。
锁链骤然收紧。
墨九发出非人的嘶吼,皮肤表面浮现密密麻麻的青鳞。
他的脖颈诡异地蠕动,八个鼓包从衣领下隆起。
锁链勒入血肉,那些鼓包终于撕裂皮肤,八颗狰狞的蛇头破体而出,唯有正中的主首还保持着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