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深沉，林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苏若璃早己在门口等候，见他满身尘土、脸色苍白，心疼地迎上去：“官人，快些歇息吧。”
林渊强撑着微笑点点头，在妻子的搀扶下，走进偏房。他躺在榻上，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战斗的场景，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一早，林渊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刘管家拿着账本匆匆赶来：“老爷，冬季收成的初步数据统计出来了！”
晨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屋内，林渊迅速起身，粗粝的手掌抹了把脸，便快步走到摆满算盘、宣纸的长桌前。
他解开账本泛黄的捆绳，墨迹未干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油亮。“小麦五千石，油菜籽六百担，棉花也比去年多收了两成……”
“按今年的市价行情，预计可以增收一万多两，加上放贷给农民的收益和增收分成，今年总收益在二万两以上。”
林渊的食指逐行划过数据，喉结随着念叨声上下滚动。当看到“杂税损耗”一栏标注着一成时，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却仍蹙着眉低声道：“一成税赋看似减轻，可流民骤增、军备待补，银钱缺口依旧不小。”
案头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林渊一边核对着各地交粮的明细，一边将关键数据誊抄到新纸上。他用炭笔在“外销物资”一列旁画了个醒目的圈，喃喃自语：“菜籽油可增两百担，棉布……得催周铁匠加快纺织机调试。”
窗外忽有麻雀扑棱棱飞过，惊得他笔尖一顿，墨点在“火器购置预算”处晕开。
“但经过此战，我们的防御力量还远远不够。”
林渊猛地将毛笔插进笔洗，溅起的墨汁在青砖地上绽开。他起身踱步，袍角扫过墙角堆着的破旧兵器，想起昨夜山贼们举着的锈刀，眼底燃起冷意。
当目光扫过墙上的奉新地图，手指不自觉地在粮仓位置反复，突然转身对刘管家下令：“立刻派人前往澳门，联系佩德罗。我要购买一批西洋火枪，增强奉新的守备。另外，再招募三百新兵，先从流民中挑选精壮，加紧训练。”
刘管家面露难色：“老爷，购买火枪所需银钱不少……”
林渊却抓起案头的收支总表，指尖敲在“粮食外销预估”一行：“税赋减少，余粮更多。这批外销的粮食、棉布，足够换得半数火枪的银钱。”
说着，他又扯过一张宣纸，快速勾勒出简易的火器工坊草图，“让工匠们先研究仿制火铳零件，等买到样品，就能省下大笔开销。”
晨光渐盛，林渊望着满桌凌乱的账本与草图，忽然注意到掌心被算盘珠子硌出的红痕。他下意识攥紧拳头，窗外传来百姓运送粮食的吆喝声，混着远处炼铁炉的热火朝天的喊叫声，在初夏的空气中凝成沉甸甸的希望。
午后，蝉鸣撕扯着空气，林渊盯着案头入不敷出的军备预算，太阳穴突突首跳。指尖反复着徽州商会上次突袭留下的刀痕，那道刻在檀木桌上的印记，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老爷！澳门的来信！”
侍卫的呼喊惊得房梁上的燕子扑棱棱乱飞。林渊手中的狼毫“啪嗒”坠地，墨汁在《奉新县志》上洇开，宛如突然爆发的战火。他踉跄着冲过去，撞翻的矮凳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声响。火漆封印被指甲生生抠开时，一道血痕也在指腹蔓延，他却浑然不觉。
信纸上佩德罗的字迹，在林渊眼中化作救命稻草。“纺织机整装待发”“附带两名技师”，这些文字像久旱后的甘霖，浇灭了他连日来的焦虑。他猛地扯开领口的盘扣，额角青筋随着急促的呼吸跳动，喉咙里溢出的笑声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天不亡奉新！天不亡奉新啊！”
刘管家从未见过主子这般失态。往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林渊，此刻竟像困兽般在房中来回踱步，每走一步都重重踏在算盘珠上，噼啪声与他的喃喃自语交织：“九月……秋收冬布……三倍产量……”
老管家捧着散落的账本，看着林渊将信件按在胸口，仿佛那是能延续奉新命脉的符咒。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林渊突然冲向墙上的军事布防图。
朱砂笔狠狠戳在澳门港位置，仿佛要将这个坐标刻进大明山河：“立刻组建护运船队！所有船工停休检修！”
夜幕降临时，林渊仍独坐书房。案头摊开的不仅是信件，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从技师安排到纺织工坊选址，从新兵技能培训到海外贸易路线。摇曳的烛光下，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与地图上蜿蜒的海岸线重叠，勾勒出奉新崛起的轮廓。当最后一盏灯笼亮起，他终于展颜一笑，这笑容里藏着的，是乱世中破局的希望，更是改写命运的笃定。
筹划完毕，林渊缓缓起身，这才发觉浑身的筋骨像是被人拆散重组过一般酸痛。他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步履沉重地走出书房。
回廊下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将他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恍若他这一路跌宕起伏的治县之路。路过庭院时，池中的睡莲早己闭合，只有偶尔的蛙鸣，打破这夜的寂静。他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宁。
推开通往卧房的雕花木门，一股熟悉的兰草香萦绕鼻尖，那是苏若璃喜爱的熏香。屋内烛火昏黄，苏若璃披着薄衫，正倚在床头做着刺绣，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迎上：“官人，又是忙到这般时候。”
林渊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声音里满是倦意：“让夫人久等了。”
说着，便在床边坐下，伸手去解束发的玉冠。发带散开的瞬间，他感到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可脑袋却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苏若璃见状，默默打来热水，拧了温热的毛巾，轻柔地为他擦拭脸上的灰尘。林渊阖上双眼，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柔，白日里的紧张、焦虑与兴奋，此刻都渐渐褪去。待洗漱完毕，他褪去外袍，躺倒在床上，望着帐顶的暗纹，思绪却仍在打转。
“早些歇息吧。”
苏若璃吹灭烛火，屋内陷入一片黑暗。林渊侧过身，将妻子搂入怀中，在胸前揉捏着，惹得一阵阵娇羞。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这座短暂静谧的县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