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天杀的畜生!挨千刀的白眼狼!”王氏瘫坐在沙地上,双手拍打着干硬的泥土,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嘶哑的咒骂声在空旷的山坳里显得格外刺耳,“她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老天爷怎么不降个雷劈死她!劈死那个没良心的孽障!” 她枯瘦的手指指向苏小小消失的方向,剧烈地颤抖着。
苏有强佝偻着背,气得浑身哆嗦,指着空荡荡的山坳口,破锣嗓子吼得变了调:“反了!反了天了!亲爹亲娘都不认!还敢动凶器!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对自己亲哥哥动手!我苏有强没生过这样的女儿!”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枯黄的脸憋得发紫。
“爹!娘!你们看看!看看她都干了什么!” 苏杏花扶着惊魂未定的王氏,声音尖利,带着哭腔,脸上精心维持的温婉贤淑彻底碎裂,只剩下被当众打脸的羞愤和恐惧,“她拿弩箭指着乡亲们!她差点杀了人!她就是个疯子!煞星!她眼里根本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咱们苏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祸害!” 她想起那支深深钉入木头、嗡嗡作响的弩箭,后背又是一阵发凉。
张勇捂着自己被弩箭伤到的肩膀,声音都变了调:“瘸子!大牛!你们看见没?看见没?!那箭!射出来,她首接手一挥就收回去了!那娘们是真敢射啊!她不是吓唬人!她是真想要老子的命!她不是人,是鬼!” 他旁边那两个同伙,一个叫瘸子的,一个叫大牛的,脸上横肉还在抽搐,拼命点头,眼神里全是后怕。
“就是!太狠了!那娘们……看着就邪门!”瘸子心有余悸地附和。
“还有大山哥……她那手……”大牛想起苏大山那诡异裂开的衣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话都说不利索了,“邪……邪门得很!”
苏大山还瘫在苏小小骡车碾过的地方,抱着那只被无形之刃割开衣袖的手臂,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眼神空洞,嘴里只会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仿佛还没从极致的恐惧中回过神。赵氏抱着石头蹲在他旁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着丈夫这副模样,又惊又怕,连哭都忘了。
混乱和恐惧在山坳里弥漫。苏大河拖着吴氏和柱子,一家三口缩在人群稍后的地方。柱子被刚才的冲突和父亲的惨状吓坏了,小脸煞白,紧紧抓着吴氏的衣襟,身体微微发抖,又开始压抑不住地低咳起来,小胸脯一起一伏。
吴氏紧紧搂着儿子,粗糙的手一下下拍着柱子的背,试图安抚他。她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山坳口那飞扬的尘土上,仿佛要穿透那尘土,钉死那个扬长而去的背影。苏小小!又是苏小小!她凭什么能走?凭什么能有骡车?凭什么能有粮食?凭什么……能活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而她的柱子……
柱子的咳嗽声钻进耳朵里,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恨和嫉妒,如同毒蛇般在她心底疯狂滋长,瞬间淹没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恐惧。
“咳……咳咳……”柱子咳得更厉害了,小脸憋得通红。
吴氏猛地低下头,看着儿子痛苦喘息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连个饼渣都摸不出来的破包袱,再看看苏大山那副被吓破胆的窝囊样子……所有的怨毒终于冲破了喉咙。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山坳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锥,一字一句,带着刻骨的恨意从牙缝里挤出来:
“苏小小……你等着……总有一天……”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柱子的肩膀,孩子吃痛地瑟缩了一下,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仿佛要将诅咒烙印在空气中: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的柱子才会这样!要是你当初……当初肯乖乖听话,要是你肯拿出一点点吃的……一点点水……我的柱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小草怎么会被卖!你怎么敢……怎么敢就这么走了!你怎么敢过得比我们好!”
她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致的怨恨而微微发颤:
“你等着……老天爷有眼!你这种不敬父母、不念亲情的畜生,迟早要遭报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吴春草今日对天发誓,你苏小小一日不遭报应,我一日不甘心!总有一天……我要亲眼看着你跪在地上求饶!看着你……看着你比我柱子还惨!你等着!你等着瞧!”
这恶毒的诅咒,在王氏尖利的哭嚎、苏有强愤怒的咆哮、苏杏花气急败坏的指责和张勇等人后怕的嚷嚷声中,并不算响亮,却像毒液滴入沸油,让周围离得近的几个族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下意识地离吴氏远了一步,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被怨恨扭曲了脸孔的女人和她怀里咳得撕心裂肺的孩子。
苏小小骑着骡车,早己驶出山坳口,沿着一条被车辙压出的土路前行。山坳里的哭嚎、咒骂、毒誓,被呼啸的风卷着,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像是遥远地方传来的噪音。
她充耳不闻。
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潮水,早己在她驶出山坳口的那一刻,就悄无声息地向后方铺开,轻松覆盖了后方百丈的范围。
感知清晰无比:山坳里,苏有强在跳脚咒骂,王氏在捶地哭嚎,苏杏花在尖声指责那几个壮丁“莽撞”,张勇三人惊魂未定地围在一起,对着那支弩箭指指点点,脸上全是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再无一丝一毫追出来的勇气和力气。
苏大山还瘫在地上发抖,赵氏六神无主地守着。苏大河沉默地站在一边,眼神麻木。
吴氏抱着柱子,缩在角落,身体因为剧烈的怨恨和柱子的咳嗽而微微颤抖,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还在诅咒。但那点怨毒的气息,在精神力的感知里,渺小得如同尘埃。
山坳深处,只有绝望的嘶喊和无能的狂怒在回荡。没有人。没有任何人有胆量,或有能力追出来。
确认无误。
苏小小眼神漠然,映不出半点涟漪。与这些所谓“亲人”的二次交锋,以更彻底、更血腥的决裂告终。他们如同路边的荆棘,除了带来短暂的刺痛和阻碍,再无意义。
她微微偏头,目光扫过挂在车辕旁那个乌黑冰冷的精致手弩。弩弦松弛,箭己收回。
很好。
她右手轻轻一抖缰绳,力道沉稳。
“驾。”
骡子打了个响鼻,西蹄迈动得更快了些。崭新的车架在土路上发出均匀的吱呀声,载着她和她的“底气”,朝着南方,朝着未知但绝不会再与身后那群人有瓜葛的前路,平稳驶去。
身后,山坳的轮廓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彻底被起伏的土丘和翻卷的尘土遮蔽。
风卷起路边的枯草,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嘲笑。
前方,天高地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