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啊——！”王氏像是被那冰冷的嘲弄和血淋淋的揭露彻底刺穿了心肺，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苏小小，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愤怒、羞耻和一种扭曲的疯狂：“你懂什么？！你懂什么！那是给她们找活路！是福气！跟着我们，在这路上，水都没有一口，饿都要饿死了！卖给大户人家，起码能吃饱穿暖！不用受这份罪！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福气吗？！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懂什么啊！”她嘶吼着，试图用这扭曲的“道理”来掩盖内心的巨大空洞和罪恶感。
“福气？”苏小小咀嚼的动作停住了。她缓缓抬起头，裹着头巾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里的冰冷嘲弄几乎要凝成实质。她拿着那条啃了一口的兔腿，对着状若疯癫的王氏，又扫过脸色铁青的苏大强、眼神躲闪的族长村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这福气，给你们要不要？你怎么不把自己卖了做婆子呢？说到底不过就是自私罢了。贪下爷奶的粮食，趁他们病着的时候，饿死他们。如今卖女儿卖孙女换粮吃。接下去呢？”
王氏的尖叫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苏有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族长和村长更是像被当众扇了耳光，老脸火辣辣的疼。要？谁敢要？！
“孽障！”苏有强终于爆发了，所有的羞怒和被戳穿的恐慌化作了暴戾的咆哮，他踏前一步，唾沫星子横飞，“生你养你的恩情大过天！是刻在骨头里的！你敢不认？！没有老子给你这条命，你能站在这里？！没有你娘怀胎十月，你能有今天？！畜生！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他搬出了最后的、也是他认为最强大的武器——生养之恩！试图用这沉重的道德枷锁将这个“不孝女”彻底压垮！
族长苏有田也立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强撑着涨红的老脸，厉声帮腔：“没错！苏小小！父母生养之恩，天高地厚！百善孝为先！你今日所作所为，罔顾人伦，天理难容！还不快跪下向你爹娘认错！将功赎罪！”他试图重新占据道德的制高点。
“就是！生养之恩大于天！这是铁打的道理！”村长苏有福也赶紧附和，语气沉重，“小小，你娘十月怀胎不易，你爹拉扯你长大也不易！这份恩情，你拿什么还？还不快听族长和你爹的！”
苏小小听着这些义正词严的控诉和沉重的“恩情论”，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却越扯越大，最终化为一声清晰的嗤笑。
“呵。”
这声嗤笑，如同冰水，浇灭了苏大强和王氏最后的疯狂，也让族长和村长的道德表演显得无比滑稽。
她将手中的兔腿随意地放在旁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然后缓缓站起身。裹着头巾的身影在篝火映照下，拉出一道笔首而冰冷的影子。
她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先扫过苏大强和王氏那张因愤怒和“委屈”而扭曲的脸。
“生恩？”她的声音从头巾下传出，沙哑，平淡，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生而不养，算恩？”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苏大山、赵氏、石头，扫过苏大河、吴氏以及她身边的柱子，最后钉回苏大强和王氏脸上，字字如刀：
“养而卖女，算恩？”
苏大强和王氏被她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反驳，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生而不养？卖女？这些血淋淋的事实，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们。
苏小小不再看他们，仿佛那只是两堆碍眼的垃圾。她微微侧头，目光转向脸色阵青阵白的族长苏有田和村长苏有福。
“至于你们，”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当初苏小婉被拖走的时候，”
“小草小花被换走的时候，”
“那几个族里姑娘被领走的时候，”
她每说一句，族长和村长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就矮一寸。
“你们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可曾站出来，说过一个‘不’字？”
“可曾为她们，讲过一句‘大局为重’？”
“可曾提过一句‘骨肉亲情，岂能割舍’？”
“不，你们会劝说听话懂事点，用她们的命换口粮！”
她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族长和村长老脸上！
苏有田和村长苏有福彻底哑口无言，老脸涨得发紫，嘴唇哆嗦着，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们当时在干什么？在默许，在权衡，甚至在暗地里分润那点卖女换来的粮水！现在却在这里装腔作势地讲大义，谈亲情？简首滑天下之大稽！
苏小小看着他们哑口无言的狼狈，眼中的鄙夷更甚。她最后总结，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暮色戈壁上：
“所以，收起你们那套假仁假义。”
“这‘恩情’，”她目光再次扫过苏有强和王氏，“早就在你们饿死爷奶，卖掉小婉，打算卖我的时候，就己经不存在了，不要用血脉亲情捆绑我。”
“你们于我，”
她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彻底割裂的决绝：
“比路人还不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