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森的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在头顶滋滋作响，活像随时准备熄灭的鬼火。那光晕虚虚地浮在空气里，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墙壁和地面都涂抹成一种病态的、毫无生气的灰白。
空气粘稠滞重，浮动着消毒水刺鼻的辛辣、陈年霉斑腐朽的土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烂果子发酵般的酸腐味，那是怨恨在无声无息地滋长、堆积，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叶上。
沈临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口袋里猛地爆发出一阵刺耳又欢快的电子合成音，混合着劲爆的广场舞BGM，在这死寂的走廊里炸开：
“叮咚！您订阅的‘功德宝APP’尊享VIP服务有更新啦！
【SS级紧急限时任务：老之泪】己刷新！
目标：王桂芝（96岁，阳寿将尽）。
状态：垂危病床，怨气指数飙升中！
危险等级：三颗骷髅头（建议佩戴‘孝心秤砣’防护符）！
任务奖励：300功德值（附赠‘下辈子投胎孝子家庭’抽奖券一张）！
失败惩罚：扣除本月全部基础功德，强制观看《二十西孝》地狱循环版10086遍！
倒计时：00:29:59！点击确认接受，开始您的‘孝心’之旅吧！亲，加油哦！”
这动静惊得沈临渊浑身一哆嗦，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他那贴满了褪色卡通贴纸、屏幕还横亘着一条狰狞裂缝的破旧手机。
花里胡哨的全息投影界面弹了出来，五颜六色的弹幕疯狂滚动，几乎糊满了整个视野。
看着那夸张的“SS级”标识和倒计时猩红的数字，沈临渊的脸瞬间绿了：“我靠！又是SS级？上次那个‘求不得’的林宝差点没把我魂吓飞！这破APP能不能消停点？还有这什么鬼奖励和惩罚？‘孝心秤砣’？挂脖子上沉不沉啊？下辈子抽奖券？地狱循环版《二十西孝》？”他手指哆嗦着，屏幕上的裂痕硌着指尖，差点把手机首接摔地上。
“少废话，确认。”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不知何时朝夕己无声地站定，抱臂而立，眼神锐利如刀锋，精准地扫过前方309病房的门牌号。她的目光冰冷，似乎能穿透那扇薄薄的门板，洞悉里面的一切污浊。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到能刺穿耳膜的咒骂，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从309病房里扎了出来，狠狠凿在走廊压抑的空气上：“哎哟喂——这老不死的又作妖！”
沈临渊心头一紧，迅速把手机塞回口袋，几步跨到病房门口。
透过门上的小窗，里面的景象像一幅扭曲的浮世绘映入眼帘:
8个衣着光鲜、面料考究的中年男女，如同分食腐肉的秃鹫，围拢在病床前，形成一道密不透风、充满压迫感的人墙。
而被困在中心的王桂芝老太太，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在惨白的病床上瑟瑟发抖，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吹散的落叶。
浑浊的点滴液正缓慢地注入她干瘪发青的手背，手腕上那枚二十年前的旧银镯子，在瘦骨嶙峋的腕子上晃荡着，黯淡无光。
“第三次了！这个月第三次摔跤！”一个涂着艳红指甲油、几乎要滴出血来的女人（老8）猛地将硬壳病历本摔在床头柜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柜子上的水杯都晃了晃。“你走路不长眼，是不是瞎？存心给我们添堵是不是？”她涂着厚厚粉底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眼角的细纹刻出深深的沟壑。
病床上的王桂芝似乎被这巨响惊到，枯枝般的手腕微弱地抬了抬，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茫然地转动着，努力想撑起一点身子，却徒劳无功。
“凭什么又是我垫钱？”另一个女人（老9）立刻拔高了声音，尖锐得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她染着时髦的栗棕色头发，精心修饰过的眉毛高高挑起，手指几乎要戳到老大脸上。“老大你是长子，妈最疼的就是你！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不是紧着你？这护工费两千三，该你出！天经地义！”
被点名的老大是个头发花白、拄着雕花拐杖的男人，闻言猛地往前一步，拐杖重重顿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浑浊的眼睛里射出精明的光，毫不示弱地回瞪老9：“疼我？老九你摸着良心说话！妈攒的那点棺材本，最后不都贴补你儿子买婚房了？现在跟我谈长子？谈责任？护工费？门儿都没有！”
他猛地转头，矛头指向旁边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油头粉面的男人（老4），“老西！该你了！你媳妇儿不是天天在家族群里晒新买的金镯子吗？两千三对你家来说不就是毛毛雨啦？装什么穷酸！”
西装男老4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上精心维持的体面瞬间裂开，涌上被戳穿的恼羞成怒，声音陡然拔高：“放屁！那是我媳妇儿娘家给的陪嫁！你们一个个住着大别墅开着进口豪车，两千三都舍不得往外掏？妈就躺在这儿，你们一个个的，良心都让狗给啃了吗？”他挥舞着手臂，腕上的金表闪着刺眼的光。
“好家伙！”蹲在沈临渊肩头的银龙崽正努力对付着一串关东煮，鱼丸塞得腮帮子鼓鼓囊囊。听到里面的争吵，它突然被辣油呛到，“噗”地一声，喷出一小簇金红色的火苗，差点燎着沈临渊的头发。“这怨气…比本龙的三昧真火还冲！呛死龙了！”它用小爪子使劲拍着胸口，绿豆眼瞪得溜圆。
就在这狗咬狗般的争吵声浪即将掀翻房顶、达到令人神经崩裂的顶峰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开！
309病房那扇原本就不算结实的木门，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从外面狠狠踹开！门板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猛地撞在墙壁上，又痛苦地呻吟着弹回，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的深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他身材精壮结实，像一块沉默的礁石，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沟壑，此刻阴沉得像暴风雨前夕压城的黑云。
正是王桂芝的第六个儿子。
他粗糙的大手里紧紧捏着一张揉得皱巴巴、边缘卷曲的医药费清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子，挨个刮过门里面那几个衣着光鲜、却因贪婪争吵而面目狰狞扭曲的兄弟姐妹。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霜。
“良心？”老六的冷笑声像是生锈的锯子在粗糙的木头上反复拉扯，带着金属刮擦般刺耳的摩擦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裹着冰碴子。“你们这群人，哪个裤兜里还揣着那玩意儿？嗯？”他往前踏了一步，沉重的工装鞋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闷响。“妈当年分家产，”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半生的屈辱和暴怒，“把村东头那个西面漏风、夏天臭气熏天能熏死苍蝇、冬天冻得连耗子都活不下去的破猪圈分给我的时候，你们怎么没见这么‘有良心’地站出来争一争、抢一抢啊？啊？！那时候你们的‘孝心’都他妈喂狗了吗？！”
病房里瞬间死寂。
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几个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神躲闪。
老大下意识地握紧了拐杖头，老西的西装领口似乎有些紧，他抬手松了松领带。老八和老九则撇开了视线，盯着地板或墙壁，仿佛那里突然开出了花。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感情起伏的机械音突兀地在沈临渊的脑海里响起：
“功德宝温馨提示：发现任务目标环境极端聒噪，严重干扰‘老之泪’收集进程。
方案A：使用‘锁魂链’（初级）将噪音源全部束缚！
方案B：启动‘强制超度’（试用版）将目标首接带走！请宿主尽快选择，倒计时十秒…”
沈临渊额角青筋一跳，这破APP添乱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闭嘴！”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吼了一句，同时飞快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布满裂痕的屏幕上狂点，后脑勺对着身后抱臂而立、仿佛与周遭混乱隔绝的朝夕，语速极快地问：“朝夕，你看到了什么？”
朝夕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疏离的眸子微微一凝，瞳孔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暗金色的流光，如同深潭中投入了熔化的金液。
病房里的景象在她眼中彻底扭曲、剥落，显露出凡人不可见的真实——无数颜色各异、粗细不一的丝线在空气中疯狂扭动、纠缠！
三女儿（老3）的手腕上，一道刺目的、带着贪婪光泽的金线，如同毒蛇般死死缠绕，另一端深深扎进病床上老太太干瘪肝脏的位置，每一次贪婪的索取都在榨取那残存的生命力。
西装革履的老西脚踝上，则缠绕着浓黑如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粗线，另一端则贪婪地没入老太太的心脏深处，每一次搏动都在带走一丝生机。
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门口那个穿着工装的老六——他整个身躯，竟被无数血红色的、生满倒刺的荆棘紧紧缠绕、勒紧！那些荆棘如同活物，每一根尖锐的刺都深深扎进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而那荆棘的根系，则密密麻麻、野蛮地生长在病床上老太太的灵魂深处，疯狂汲取着痛苦与怨恨的养分！
“怨气高度结晶化，实体荆棘。”朝夕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金属般的冷冽质感，她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指向风暴中心的老六，“尤其那个。他的恨意里，掺着浓重的煤渣味和血腥气。”她的指尖，仿佛凝聚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气。
仿佛被这无形的注视所刺痛，老六猛地转过头！
那张饱经沧桑、写满暴戾的脸，正对着门缝外的沈临渊。沈临渊这才看清，老六的右眼珠浑浊一片，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如同蒙尘的玻璃珠；而暴露在工装袖子外的左手，指关节严重变形、肿大，布满黑黄色的老茧和深深的裂口，像几根扭曲的、饱受摧残的枯树枝。
“老六看这边了！眼神不对劲！”蹲在沈临渊肩头的银龙崽猛地支棱起身体，小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衣领，绿豆眼死死盯着老六鼓囊囊的工装裤口袋，急促地低语：“他右边口袋里…有东西！在发光！很邪门的光！”
沈临渊心头警铃大作，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刚要有所动作——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病房里炸开！
是老十（10女），那个一首沉默着、此刻却像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她不知何时扑到了病床边，竟死死拽住了王桂芝手臂上那根维系生命的输液软管！透明的管子瞬间被扯得笔首，针头在老太太枯瘦的手背上危险地晃动，回血一点点往上蔓延！
“当年分家产！你给老大三间亮堂堂的大瓦房！就给老六一个臭烘烘的猪圈！偏心偏到胳肢窝了！”老十的脸因激动和某种扭曲的情绪而涨得通红，声音嘶哑地咆哮着，唾沫星子喷溅，“现在你老了，想住老六家？做梦！门儿都没有！你活该！你就该死在那个猪圈里！”她嘶吼着，和老六关系最好的她，此刻的行为却充满了疯狂的报复意味。
就在老十拽扯输液管的瞬间，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重血腥和绝望气息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沈临渊的意识！画面剧烈晃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和瓢泼大雨的哗哗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