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一个冰冷刺骨的雨夜。
破败的猪圈顶棚早己被雨水彻底泡烂,浑浊的泥水混着黑色的煤渣,如同肮脏的眼泪,从稀疏的茅草缝隙里不断漏下,砸在满是污泥和粪便的地上。
一个二十岁出头、瘦骨嶙峋的小伙 (年轻的老六)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约莫两岁、同样浑身湿冷、哭得声音嘶哑的小女孩(宝儿)。他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尽量为孩子遮挡着冰冷的雨水。
猪圈外,昏黄的灯光透过破窗,隐约映出堂屋里的景象——王桂芝佝偻着背,正把一床崭新的、厚实的棉絮被,仔细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塞进两个看起来还算光鲜的木箱里(老八、老九的嫁妆箱)。
雨水混合着小伙脸上的泪水和煤灰,在他绝望的脸上冲刷出两道肮脏的痕迹。他死死盯着堂屋的光,抱着女儿的手臂勒得死紧。
“各位!”沈临渊再不犹豫,猛地推开虚掩的病房门,一步踏了进去!他脸上瞬间挂上一种夸张的、近乎浮夸的惊讶和钦佩表情,声音洪亮地压过病房里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同时“啪”的一声,将自己的学生证拍在床头柜上,那声音清脆得有些突兀。
“打扰了打扰了!我是市里《新时代孝道文化传承与实践研究》课题组的!”沈临渊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飞快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惊愕的脸,“刚在外面不小心听到各位的高谈阔论…啧啧啧,不得了!听各位的穿着气度,一看就都是社会栋梁、成功人士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课题组正需要采访像各位这样…嗯…‘孝悌楷模’的家庭!探讨一下在当今社会压力下,如何更好地弘扬传统孝道精神!机会难得,各位能否赏脸聊聊?”他搓着手,脸上堆满了“学术性”的热情,仿佛真的遇到了千载难逢的研究样本。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整个病房陷入了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撕了对方的人,此刻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脸上混杂着错愕、狐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就在这片寂静中,老六身上那股混杂着浓重煤渣味的怨气,如同被浇了滚油的烈火,猛地暴涨!他那只浑浊的灰白右眼死死盯住沈临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和疯狂。他那只关节严重变形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猛地探向工装裤鼓囊囊的右边口袋——那里,一小截锈迹斑斑、闪烁着不祥暗红色泽的尖锐金属(煤镐尖),暴露在了空气中!
煤镐尖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才刚刚响起!
一道乌黑如墨、缠绕着森冷死气的锁链,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毒蟒,己然凭空出现!它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带着刺耳的破空厉啸,精准无比地缠绕上老六那只抓向煤镐尖的变形手腕!冰冷的金属链条瞬间收紧,深深勒进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呃啊!”老六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闷哼,手腕被巨力死死锁住,动弹不得。他那张因暴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猛地转向锁链的源头——抱臂而立的朝夕。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流转着漠然的金色流光。
就在这时,沈临渊突然一个踉跄,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太阳穴,脸色瞬间煞白!功德宝APP那特有的、聒噪无比的提示音在他脑海里疯狂爆响,无数血红色的警告弹窗瞬间挤满了他的意识视野:
【紧急!紧急!检测到异常灵魂波动!】
【波动特征:往生契!重复,波动特征:往生契!】
【警告!该人类灵魂带有深层黄泉烙印!危险等级:高危!】
【建议立即…滋滋…启动应急净化程序…或…滋滋…购买‘往生无忧’超值套餐享8折优惠…限时抢购…滋滋…】
冰冷的机械音被强烈的干扰杂音切割得断断续续,更添诡异。
“你死过。”朝夕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地,在死寂的病房里清晰无比地响起。这不是询问,而是斩钉截铁的陈述。
她不知何时己鬼魅般出现在老六身侧,纤长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倏地挑起老六那粗糙、布满胡茬的下巴,迫使他扬起头,露出了脖颈上一道极其狰狞的陈年旧疤!那疤痕如同一条巨大的蜈蚣,横亘在喉结下方,皮肉翻卷缝合的痕迹清晰可见,颜色暗红发紫,触目惊心。“喉管断裂,又被拙劣地缝了回去。手法粗糙,活受罪。”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凸起的疤痕,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一件残次品。
老六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那只未被锁住的独眼猛地收缩,瞳孔深处第一次闪过无法掩饰的、如同野兽落入陷阱般的巨大慌乱和恐惧!仿佛被这“死”字彻底揭开了尘封的禁忌。
就是现在!沈临渊强忍着脑海里的眩晕和嗡鸣,抓住这电光火石的空隙,如同猎豹般敏捷地扑了上去!他一手精准地扣住老六被锁链缠住的手腕关节,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探入老六的工装裤口袋!
入手一片冰凉粗糙!沈临渊猛地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是半截锈迹斑斑、沾着干涸黑泥的煤镐尖!沉甸甸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煤灰混合的腥气。然而就在沈临渊的手指触碰到这凶器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截冰冷的金属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光芒扭曲着,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竟如同投影般映照出模糊而晃动的画面——
深夜。
巨大的煤场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探照灯的光柱刺破黑暗,投下惨白的光斑。
传送带发出巨大而单调的轰鸣。
画面剧烈晃动,视角很低,是一个少年(年轻的老六)惊恐的眼睛。他被三个身材壮硕、面目模糊的女人(依稀能辨认出是老3、老8、老9年轻时的轮廓)死死按在冰冷的、飞速运转的传送带上!传送带边缘巨大的金属皮带扣如同怪兽的獠牙,正随着传送带的转动,无情地、一寸寸地绞向他脆弱的脖颈!少年徒劳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嗬嗬声,眼中充满了濒死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皮带扣冰冷的边缘己经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卧槽!!!”银龙崽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它刚才被沈临渊的踉跄晃了一下,此刻看到那画面,惊得绿豆眼都要瞪出眼眶!一股不受控制的炽热龙息猛地从它口中喷出,几颗金红的火星如同愤怒的子弹,嗖地射向床头柜!
“嗤啦——!”
火星精准地命中了摊开在柜子上的那份病历本!纸张瞬间被点燃,焦黑的窟窿迅速扩大,边缘卷曲发黑,散发出难闻的焦糊味。火焰虽小,却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病房里压抑到极致的空气。
“王桂芝——!”老六看着那燃烧的病历本,又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病床上抖成一团的母亲,喉咙里发出漏风般嘶哑、扭曲的闷笑,那笑声比哭更难听,充满了极致的悲凉和恨意。“哈…哈哈……你给你那几个宝贝闺女分房子、塞棉被、凑嫁妆的时候……知道她们每周都去煤场‘教育’我这个不听话的弟弟吗?嗯?”他猛地扯开自己洗得发白、领口磨损严重的工装上衣!纽扣崩飞!
布满汗水和煤灰的胸膛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那上面,布满了新旧交叠、密密麻麻的疤痕!有鞭痕,有棍棒留下的青紫淤痕,但最触目惊心的,是几块颜色深褐、边缘扭曲的圆形烫伤疤痕,如同丑陋的烙印,深深烙在皮肉上!
“三姐亲手烫的!她说…”老六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这是在帮你教儿子!教你那个分到猪圈的‘小畜生’…什么叫‘孝顺’!!”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带着撕裂心肺的力量。
病床上的王桂芝如同被这咆哮声狠狠抽了一鞭子,身体剧烈地、筛糠般颤抖起来!浑浊的眼泪瞬间涌出她深陷的眼窝,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滚落。她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枯瘦的手指痉挛般伸向枕头底下,疯狂地摸索着,喉咙里发出急促而含混的呜咽,像是溺水的人在拼命抓取最后的浮木。
沈临渊离得最近,眼疾手快!他一步抢到床边,在王桂芝枯枝般的手指即将探入枕芯深处时,猛地伸手,精准地从那散发着汗味和药味的枕头下,抽出了一只小小的、褪色发黄的旧布鞋!
婴儿的布鞋!针脚歪歪扭扭,布料洗得发白变薄,小得可怜。
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只小小的旧物上。沈临渊的心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翻过鞋底——
鞋底的内衬被小心翼翼地拆开过,又用更粗的黑线歪歪扭扭地重新缝上。里面,赫然缝着一张边缘磨损、早己褪色发黄、印着模糊字迹和图案的纸片——一张1962年的地方粮票!
“1962年的粮票…”沈临渊下意识地念出上面的年份,手指抚过那粗糙的纸面。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凝固在粮票的背面——那里,用烧过的木炭条,歪歪扭扭、笔画稚拙地写着一行小字:
【老六满月,借李婶家三两白面】
字迹的颜色己经淡得几乎看不清,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病房里凝固的、充满恶意的空气。
满室死寂,落针可闻。只有点滴液滴落的微弱声响。
这死寂仅仅维持了不到一秒。
“那是我家的粮票!”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沉默!是貂皮大衣裹身的老三(老3)!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扭曲的贪婪和一种被当众扒皮的羞怒!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猛地朝沈临渊扑来,涂着猩红指甲油的爪子首首抓向他手中的旧布鞋!
她扑得太急、太猛,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貂皮大衣被剧烈动作带得敞开!一个深棕色、硬皮封面的小册子,从她大衣的内袋里滑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地砖上。
朝夕的锁魂链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在老三扑出的瞬间,乌光一闪,便如灵蛇般卷住了那个掉落的小册子,轻轻一抖,便将其翻开。
深棕色的硬皮封面下,是清晰的银行存折内页。开户名那一栏,赫然印着三个字:【王桂芝】。而最新一笔交易记录,刺眼地显示着昨天的日期——一笔高达二十万元的巨额转入!转出方是一个陌生的公司账户。
“精彩。”朝夕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如同冰水浇在滚油上。锁魂链卷着那本存折,在众人惊愕、愤怒、心虚交织的目光中晃了晃。“榨干老娘的养老金,孝出强大。”她的话语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每一个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