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三天,青石板上的苔藓却还在渗着水,像永远擦不干的泪痕。清瑶蹲在双生花前,用树枝拨弄着花蕊里的甲虫,看它两对翅膀交替开合,翅膀上的纹路似掌纹胎记般鲜明。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清蘅,那个总在咳嗽的影子,此刻正捧着盛满清水的铜盆,盆里漂着几片刚摘的薄荷叶。
“姐姐在看什么?”清蘅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带着病态的绵软,铜盆边缘磕在石阶上,溅出的水珠落在双生花的血斑花瓣上,竟冒出缕缕白烟。
清瑶没说话,用树枝戳了戳甲虫。那虫子突然振翅飞起,翅膀擦过她手腕的胎记,剧痛从皮肤下炸开,像有把银剪在割她的神经。她猛地缩回手,看见甲虫翅膀上的掌纹竟变成了鲜红的血色,而清蘅袖口露出的一截皮肤下,隐约有相同的纹路在游走。
“小姐!老爷太太在堂屋等你们!”丫鬟春桃的喊声打破了僵局。清瑶慌忙用袖子盖住胎记,却看见清蘅盯着甲虫飞走的方向,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堂屋中央的八仙桌上,摆着鎏金托盘,盘中放着一封烫金请柬,封面上“凌仙宗”三个字用银线绣成,在日光下泛着冷光。父亲穿着簇新的藏青长袍,腰间的凌仙令牌比往日更亮,母亲则戴着她极少佩戴的翡翠镯子,那镯子是外婆的陪嫁,据说能镇邪。
“清瑶,蘅儿,”父亲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却透着不自然的颤音,“凌仙宗的长老今日到访,你们要乖乖听话。”
清瑶盯着请柬上的双生花图案,那花的花蕊被绣成灯盏形状,和她在父亲书房见过的残卷插图一模一样。清蘅却突然踉跄一步,铜盆摔在地上,薄荷叶漂在积水上浮沉。
院门此刻被推开。一位穿灰袍的老者缓步而入,身后跟着的小厮抬着两个相同的檀木匣,匣角的双生花雕刻上,花蕊处似乎多了些暗红斑点,像干了的血迹。清瑶手腕的胎记又开始发烫,她听见清蘅倒吸冷气的声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老者袖口露出半片残卷,上面“胎魂祭灯”西个字被水洇开,像渗血的伤口。
“沈居士,”老者抚掌而笑,声线如冰下流水,“几年未见,两位小施主出落得越发灵秀了。”他走到清瑶面前,指尖掠过她的额头,清瑶突然看见无数碎片在眼前闪过——婴儿的啼哭、银剪的冷光、产婆掌心的血花。
“清瑶的灵根果然通透,”老者转向清蘅,笑容却淡了一些,“只是这孩子......”他伸手想碰清蘅的手腕,清蘅却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博古架,青瓷瓶摔在地上,露出里面藏着的泛黄纸卷,正是清瑶偷看过的《忆道真解》。
母亲惊呼着去捡纸卷,父亲的脸色瞬间铁青。清蘅盯着老者袖口的残卷,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清亮许多:“你手里的,是不是《胎魂引》?”
老者剑眉一挑,袖口无风自动,残卷瞬间消失:“”施主倒是聪明,不过......”他看向清瑶,“有些事,知道得太早可不是什么好事。”
清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场景重叠又分开:老者的灰袍变成了的血月,八仙桌化作产婆的铜盆,请柬上的双生花竟长出了婴儿的手脚,在托盘里蠕动。她踉跄着扶住桌子,却看见清蘅的倒影在桌面积水上清晰无比,那倒影的手腕上没有胎记,嘴角挂着讥讽的笑。
“明日卯时三刻,”老者将请柬推到父亲的面前,“凌仙宗将为两位小施主举行'洗魂礼',此后清瑶便留在宗内修行,蘅儿......”他顿了顿,“留在府上静养即可。”
母亲手里的纸卷“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舍妹成道”的批注。清蘅弯腰捡起纸卷,指尖划过字迹,清瑶看见她袖口的皮肤下,那抹胎记般的纹路正在蔓延,像要挣破表皮。
是夜,清瑶躲在回廊拐角,听见父母房里传来争吵。
“必须让清瑶去!”父亲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你以为凌仙宗的令牌是白拿的?当年他们带走孩子又送回来,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可蘅儿的身体......”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长老说洗魂礼要抽取她的记忆,她根本撑不住!”
“撑不住也要撑!”父亲拍桌的声音震得窗纸作响,“你以为清瑶的灵根是天生的?那是用蘅儿的记忆堆出来的!再说了......”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你以为凌仙宗真的会放过我们?看看这双生花......”
清瑶捂住嘴,转身跑向庭院。双生花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其中一株的花瓣全部张开,露出里面蜷缩的小人,那小人穿着清蘅的衣服,正用指甲在花蕊上刻字。她凑近去看,只见花蕊里密密麻麻爬满了甲虫,每只甲虫的翅膀上都刻着同一个字:“吞”。
“姐姐在找我吗?”清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瑶转身,看见她手里拿着从父亲书房偷来的玉简,玉简上“胎魂入道,需以骨血为引”的字样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清蘅的嘴角上扬,露出狡黠笑容,袖口的皮肤下,胎记己经蔓延到小臂,“他们说我活不过十六岁,你说,是不是因为你要吃掉我?”
清瑶想否认,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看着清蘅手腕上若隐若现的胎记,突然想起白天在老者袖口看见的残卷——那上面画着的,好似清蘅被锁链束缚在暗室的画面,而站在她面前的自己,正拿着银剪走向她。
双生花突然发出沙沙的响声,两株花的根茎竟在泥土下缠在了一起,清蘅伸手摘下一片带血斑的花瓣,放在唇边轻嗅,花瓣突然化作粉末,钻进她的鼻孔。清瑶看见她的瞳孔瞬间变成竖线,像极了记忆中的青蛇。
“明天的洗魂礼,”清蘅凑近她耳边,呼吸里带着薄荷的清凉和铁锈的腥甜,“姐姐会看到我的记忆哦,不过......”她退后两步,月光穿过她的身体,清瑶看见她背后的影子分成了两半,“有些记忆,姐姐还是不知道的好。”
庭院深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卯时三刻将至。清瑶低头,看见自己手腕的胎记正在发亮,而清蘅的身影己经消失在月光里,地上只留下一片带血斑的花瓣,花瓣上爬着一只甲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