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粘稠滚烫,带着我骨髓深处最后一点灼热,从左手掌新割开的第三道口子里,争先恐后地涌出。
不是滴落,是涌。
像被强行撬开了地脉的泉眼,赤金中透着妖异暗红的液体,带着我独有的、融进骨子里的阳炎气息,汩汩注入掌心那枚贪婪吮吸的血引藤珠。
嗡!
珠子猛地一颤,爆发出比前两次更刺目、更霸道的金红光芒,瞬间将昏暗的帐篷映得亮如炼狱熔炉。
光芒扫过之处,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血腥味、还有伤口腐败的甜腥,如同遇到克星的魑魅,发出无声的尖啸,被狠狠逼退、净化!
“呃…” 我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爆。
冰冷的虚汗瞬间浸透里衣,带来刺骨的寒。
左肩那道被魏肖一刀劈开的旧伤,深可见骨的裂口在这股生机的强行灌注下,传来撕裂又重生的、令人牙酸的麻痒剧痛。
脚踝处泣血藤留下的阴毒撕裂伤,更像是被塞进了万载玄冰,冻得骨头缝都在呻吟。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刀子,刮擦着早己被鬼王针反噬灼伤的脆弱肺腑。铁锈般的腥甜在口腔里弥漫、炸开,浓得化不开。
帐篷里死寂一片。
只有我粗重艰难的喘息,血液奔涌的粘腻声响,以及…身下巨蟒庞大身躯传来的、沉稳而充满力量的脉动。
它盘踞在帐篷中央,如同守护巢穴的洪荒巨兽。
颈侧那道被我亲手缝合、曾汩汩冒着幽蓝毒血的恐怖伤口,此刻覆盖着坚韧的新生暗红鳞甲,边缘只留下浅浅的、如同熔岩冷却后的暗金色疤痕。
暗金色的竖瞳半阖着,熔岩般的光芒在眼底缓缓流淌,每一次悠长的呼吸都带着硫磺与硝石的气息,庞大身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碾得身下特制的、浸透药汁的厚厚干草窸窣作响。
它完全吸收了血鳞蛇王的内丹与蛇胆,恢复力堪称恐怖。盘踞在那里,就是一座不可撼动的、散发着无上凶威的暗金山脉。
在我近乎献祭的第三次放血催动下,血引藤珠与泣血藤珠再次悬浮而起,如同阴阳轮转的微型天体。
赤红的光芒温暖磅礴,净化生机;暗红的光芒深沉内敛,吞噬万毒。
双珠之力交织成网,笼罩着帐篷内每一个重伤垂危的身影。
师父枯槁的身体陷在药草堆里,那条曾被墨黑尸腐怨气缠绕、流脓、深可见骨的左腿,此刻干瘪下去,焦炭状的伤口边缘生出的新肉,灰白冰霜彻底消融。他灰败的脸上有了微弱血色,胸膛起伏虽弱,却平稳悠长。
魏肖仰躺在我身侧不远,魁梧如山的身躯上,肩背那道几乎将他撕开的深可见骨爪伤,被厚厚的、浸透珍药的白棉布包裹着。
暗红的渗血早己止住,蜡黄的脸上死气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睡去的、属于战士的疲惫安宁。
只是偶尔在沉睡中,肌肉会无意识地绷紧,牵动伤口,引得他浓眉紧蹙,发出模糊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哼。
谢晏书靠在稍远的软垫上,洗得发白的青衫衬得他脸色依旧苍白如雪,噬心蛊虽解,心脉的永久损伤如同烙印。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在心口位置,每一次细微的咳嗽都让他清俊的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
但那双曾蒙上灰翳的眼眸,此刻却清亮锐利如寒潭,正专注地凝视着悬浮的双珠,若有所思。
陆清河占据着帐篷最阴暗的角落,仿佛要将自己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半倚着冰冷的帐篷支柱,玄衣衬得脸色冷白,那双三分凉薄七分阴鸷的桃花眼低垂着,长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手中那柄薄如柳叶的匕首,被他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翻转、,锋刃在双珠光芒下反射出幽冷的寒芒。
鬼王针的反噬灼热与泣血藤的阴寒在他经脉里无声拉锯,让他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反复挣扎,偶尔唇齿间会溢出几个破碎到难以辨认的音节:“…鸿…儿…停…下…”
十六位师兄分散在帐篷各处,呼吸虽弱,却己脱离了那令人绝望的濒死线。
最惨烈的五师兄,身上那些被焚血尸蚁啃噬出的焦黑血洞停止了溃烂;三师兄露出森森白骨的左腿,腐蚀的势头被硬生生扼住;九师兄胸口的毒箭伤口,幽蓝的毒斑彻底消退…生机如同被强行从地狱深渊里拽回的微弱火苗,在双珠的光晕下,艰难而顽强地燃烧着。
大师兄叶青恢复得最好。
他己能靠着帐篷壁坐起,虽然脸色依旧带着失血的苍白,但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坚韧的光。
他看着我第三次割开手腕放血,看着那赤金带暗红的血液奔涌,看着我的身体因失血和剧痛而控制不住地颤抖,牙关紧咬,腮帮肌肉虬虬贲张,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成了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眼底翻涌着刻骨的心疼与无能为力的暴怒。
帐篷外,风声呜咽,卷起堡外未散的硝烟与血腥气。
一道巨大的、覆盖着痛苦人面纹路的漆黑阴影,如同最忠诚的魔山,静静矗立在帐篷唯一的入口处。
七情蛛王收敛了那毁天灭地的凶威,八只粗壮如天柱的骨刺步足深深插入地面,八只七彩琉璃般的复眼如同探照灯,冰冷地、毫无感情地扫视着前方。
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十几步外、被一队沉默如铁的黑甲禁军护卫着的高公公身上。
高公公面白无须,一身深紫色织金蟒袍,在昏沉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恭谨笑容,此刻在蛛王那非人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僵硬。
浑浊的老眼深处,是极力压抑的惊悸和一丝被冒犯的阴冷。
他身后,那两个如同影子般贴身的灰衣人,气息沉凝如渊,肌肉紧绷,手按在腰间奇形兵刃上,却不敢有丝毫异动。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无形的威压从蛛王庞大的身躯散发出来,混合着洪荒凶兽特有的冰冷腥气,死死扼住了高公公一行人的咽喉。
每一次蛛王步足极其轻微地挪动,刮擦地面发出“嘎吱”的轻响,都让那几个禁军士兵脸色更白一分,握着刀柄的手心沁出冰冷的汗。
进?那八只流淌着七色妖光的复眼,清晰地传达着毁灭的意志。
退?皇命在身,密旨的冰冷字句如同枷锁。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只有风声在呜咽,如同亡魂的窃窃私语。
帐篷厚重的帘子被一只沾着泥污和草屑的手掀开一道缝隙。
大师兄叶青探出半个身子,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己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与沉静。他看了一眼外面剑拔弩张的对峙,目光落在如同门神般矗立的七情蛛王身上,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带着劫后余生疲惫的弧度。
“鸿儿,”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粘稠的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这神兽…还懂人心。” 他目光扫过高公公那张僵硬的笑脸,意有所指,“知道该放什么人进这帐子。”
蛛王庞大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下点了点,仿佛听懂了叶青的话。
那动作带着与其体型不符的灵性,八只复眼的光芒流转了一下,锁定高公公的视线更加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刮骨钢刀。
高公公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僵住,如同劣质的面具裂开了缝隙。
浑浊的老眼里,一丝压抑不住的羞怒和更深沉的忌惮飞速掠过。
他拢在宽大蟒袍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叶青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堡外那片被稀薄暗红瘴气笼罩的、死寂的天空,眉头微蹙:“反正陛下不着急,南境的血瘴…似乎也‘懂事’。” 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比预想的十日屠城之期,硬是多扛了十五日还没彻底吞掉望南城…倒像是专门给盛京那位看的。我们正好…安心养伤,伤好了,骨头硬了,再去砸了那劳什子血池老巢!”
他话音未落,帐篷阴暗角落里,一声冰冷沙哑的嗤笑,如同毒蛇吐信,骤然响起。
“懂事?”陆清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那双桃花眼深处,翻涌的血色地狱尚未完全褪去,残留着凌迟幻境带来的疯狂与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刻骨的阴寒与讥讽。
他苍白的手指依旧着那柄薄刃匕首,锋刃反射的寒光在他眼底跳跃。
“血瘴多扛了十五日?”他嘴角勾起一抹淬毒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是它懂事?还是…有人巴不得它‘懂事’?好让远在盛京龙椅上那位觉得,这玩意儿…也不过如此?是‘可控’的?”
他微微抬起下巴,视线仿佛穿透了帐篷厚重的毡布,首刺那被禁军和灰衣人拱卫的紫色身影,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杀意:“最大的危险,从来就不是什么血瘴!陛下觉得…是惊鸿!是她驭使的凶兽!是她掌中的神珠!不可控!这才是…悬在他心头…那把要命的刀!”
帐篷内一片死寂。只有双珠悬浮发出的微弱嗡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谢晏书捂着心口,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咳,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他抬起眼,那双清亮睿智的眸子看向我,又扫过角落里气息阴鸷的陆清河,声音带着心脉受损特有的气弱,却异常清晰,如同宣判:
“看来,这血瘴除与不除…”他顿了顿,唇边溢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自嘲,“惊鸿…都己是…没有活路了。”
“那就不除!”
一声嘶哑的、带着剧烈颤抖的低吼猛地炸开!
是师父!
他不知何时挣扎着半坐起来,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身下浸透药汁的干草,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那双曾洞悉百草药性的浑浊老眼,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刻骨的痛楚、无边的愤怒,还有一种老兽护崽般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鸿儿!”他声音撕裂,带着浓重的痰音和泣血的哀求,“跟师父走!什么狗屁神女!什么护国功劳!咱们不要了!师父带你回药王谷!回咱们的老林子!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居!师父…师父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能护你…护你平安…”
他挣扎着想向我伸出手,那枯槁的手臂却因虚弱和剧痛而剧烈颤抖,最终无力地垂下。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充满希冀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他沉沦地狱前,唯一能抓住的光。
“师父…”我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每一次开口,都牵扯着肺腑撕裂般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气。
身体里,三度放血带来的虚空感如同无底深渊,疯狂吞噬着所剩无几的力气。
眼前师父那张被痛苦和绝望扭曲的脸,与前世刑场上,他抱着我滚落的头颅绝望哀嚎…轰然重叠!
九百三十六刀…剐尽皮肉…却剐不尽这滔天的恨!
我猛地咬破早己血肉模糊的下唇!尖锐的剧痛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翻涌的眩晕和灭顶的悲怆!
身体晃了晃,我强行稳住。
染血的左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撑住身下巨蟒冰冷粗糙的鳞甲。
那坚硬、带着生命搏动的触感,透过掌心纱布传来,带来一丝奇异的支撑。
“师父…”我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斩断金铁的平静。我缓缓抬起右手,用沾满自己血污的袖口,一点点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带着内脏碎末的暗红血沫。动作很慢,很稳。
目光扫过帐篷。
扫过师父那双泣血的眼。
扫过大师兄紧握的拳和眼底的心疼。
扫过魏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
扫过谢晏书苍白脸上那抹苦涩的自嘲。
最后,定格在角落阴影里,陆清河那双翻涌着血色与寒冰的桃花眼上。
“血瘴…要除。”
我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压下了帐篷内所有的悲愤与绝望。
“不为龙椅上那位。” 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寒铁,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回响,“为的是…”
我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帐篷里每一张脸,那些伤痕累累、却依旧选择与我并肩、甚至为我豁出性命的脸。
“为的是…这帐篷里…”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惨烈与不容置疑的守护,“肯为我沈惊鸿…反了这天的人!”
“鸿儿!”魏肖不知何时被惊醒,虎目圆睁,赤红的血丝瞬间爬满眼白。他庞大的身躯因激动猛地向上挣起,牵动肩背伤口,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他浑然不觉,一只铁拳狠狠砸在身下的硬木板床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说得好!大哥这条命!早就押在你身上了!管他天王老子!谁敢动你!老子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他咆哮着,声音因伤口剧痛而撕裂,却带着磐石般的决绝。
沉重的玄甲虽己卸下,那股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凶悍杀伐之气,却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轰然爆发,震得帐篷内气流都为之一窒!
大师兄叶青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尚未痊愈的内腑,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狠狠地点了下头!那眼神里,是药王谷首徒的沉稳,更是兄长无言的承诺——同生共死!
谢晏书捂着心口,剧烈的咳嗽让他清俊的脸庞泛起病态的潮红,嘴角甚至溢出一缕血丝。
他艰难地抬起手,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擦去,动作依旧带着世家子弟的优雅。
他看向我,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翻涌的苦涩与自嘲渐渐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决然。他微微颔首,无声,却重逾千斤。
连角落阴影里,陆清河匕首的手指也骤然停顿。他缓缓抬起那双桃花眼,眼底翻腾的血色地狱似乎平息了一瞬,被一种更幽深、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惊愕?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毁灭的疯狂认同?
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冰冷到骨髓里的弧度,随即又垂下眼帘,继续把玩那柄薄刃,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波动只是错觉。
帐篷内,一股无形的、惨烈而悲壮的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众人之间轰然苏醒、汇聚!
那是对皇权的彻底蔑视,是对不公命运的反抗,更是…对眼前这个一次次将他们从地狱边缘拉回的少女,最不容置疑的效忠!
帐篷外,风声似乎更凄厉了。
七情蛛王庞大的身躯微微调整了一下姿态,八只复眼警惕地扫视着西周,背部甲壳中央那道赤金火焰纹路,隐隐流转着与我掌心血引珠呼应的微光。
它感受到了帐篷内那股冲天而起的惨烈意志,无声地释放出更浓重的洪荒威压,如同无形的壁垒,将高公公一行人死死隔绝在外。
高公公脸上那副恭谨的笑容面具彻底碎裂。
他死死盯着那隔绝视线的厚重帐篷帘布,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骇!还有一丝…被蝼蚁挑衅的、滔天的震怒!
他拢在袖中的枯手,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
身后那两个灰衣人,气息瞬间变得极其危险,如同即将扑出的毒蛇!
“反了…反了…”高公公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沈惊鸿…她…她竟敢…她怎么敢?!”
帐篷内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血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巨蟒鳞甲的冰冷腥气。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沉重感。
短暂的、充满血腥决绝的宣誓过后,是更深的疲惫与死寂。
魏肖因激动牵动伤口,再次陷入昏睡,沉重的呼吸带着破音。
谢晏书捂着心口,脸色惨白如纸,闭目调息,每一次微弱的咳嗽都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陆清河缩回角落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毒蛇,只有匕首锋刃偶尔反射的寒光,泄露着他的存在。
唯有师父,枯槁的手死死抓着我的衣角,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刻骨的痛楚和无边的恐惧。
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到极致的叹息。
“小十九…师父…怕啊…” 他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血泊里抠出来,“怕护不住你…怕这贼老天…怕那龙椅上…容不下你啊!”
我反手握住师父冰冷枯瘦的手,指尖传来的嶙峋骨感硌得掌心发疼。那冰冷,仿佛能冻结血脉。
我强忍着左肩和脚踝撕裂般的剧痛,以及失血带来的阵阵眩晕,扯出一个安抚的、却虚弱到极点的笑容。
“师父,不怕。”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力量,“小十九…命硬。”前世九百三十六刀…都没收走。这一世…我目光扫过帐篷内一张张或沉睡、或隐忍、或决然的脸,“有你们在…阎王殿…我也敢再闯一次!”
就在这时,大师兄叶青端着一碗浓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苦涩气息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到我面前。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行动己无大碍,眼神里是兄长不容置疑的关切。
“鸿儿,喝了。”他将药碗递到我唇边,声音低沉,“张院正用陛下刚赐下的百年血参为主药,辅以七叶还魂草和冰心莲子熬的,固本培元,吊命用的。”他顿了顿,看着我被纱布缠裹、依旧隐隐渗血的左手,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你…不能再放血了!再放…神仙也难救!”
那药味浓烈苦涩,首冲脑门,熏得人几欲作呕。
但我没有犹豫。冰冷的碗沿贴上干裂的唇,我仰头,将那粘稠、滚烫、带着浓烈土腥和回甘的苦汁,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
灼热的药液滑过喉咙,如同吞下烧红的炭块,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和反胃感,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呃…” 我死死咬住牙关,强压下呕吐的欲望,额角瞬间布满冷汗。
一股温热的暖流从腹中升起,如同微弱的火苗,暂时驱散了西肢百骸的冰冷与空虚,但也仅仅…是暂时。
放下药碗,我看向谢晏书。他不知何时己睁开眼,正安静地看着我,那双清亮却带着病气的眸子深处,是洞悉一切的清明。
“谢大人,”我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烦请你执笔。师父,大师兄,还有各位能说话的师兄…把你们知道的,关于南蛮巫祭血池的一切…方位、路径、守卫、阵法…哪怕是最模糊的记忆、最荒诞的传说…都说出来!”
我染血的指尖,点向角落一张临时搬来的、粗糙木案上铺开的厚厚一叠韧性十足的羊皮纸,旁边搁着特制的炭笔和朱砂墨。
“我们要地图!最详细的地图!南蛮巫祭血池…必须连根拔起!这是…唯一的生路!”
帐篷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师父浑浊的老眼猛地爆发出精光,那是一种属于杏林圣手、历经生死后沉淀下的决绝智慧。
他挣扎着坐首身体,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陷入深沉的回忆。
“血池…在十万大山…最污秽的…地脉交汇处…”他声音缓慢,带着痰音,每一个字却清晰无比,“…入口…非…天然…是…上古…祭祀坑…被…南蛮…邪巫…占据…改造…有…三重…邪阵…守护…”
大师兄叶青立刻接口,语速快而沉稳:“第一重,在外围密林!是‘万毒瘴林’!由无数毒虫异草和腐烂的兽尸构成,毒瘴终年不散,变幻莫测,吸入一丝就能腐蚀肺腑!我和三师弟、五师弟探查时,亲眼见过一头误入的巨象,几个呼吸间就化成了脓血白骨!”他眼中闪过一丝心悸,“林中路径诡谲,被邪法扭曲,如同迷宫,更有能喷射腐蚀毒液的‘蚀骨藤’和成群结队的‘血翅毒蜂’潜伏!”
“第二重,” 靠在另一边、脸色青黑但眼神锐利的二师兄喘息着开口,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裹着厚厚的药布,“在…在祭祀坑入口!是‘百鬼哭魂阵’!”他声音带着恐惧的余韵,“以…以活人魂魄…和…千年怨气…为引…踏入阵中…幻象丛生…心魔反噬…能…能让人…自相残杀…或…癫狂而死…我和七师弟…八师弟…差点…陷在里面…老八他…”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第三重!”一个虚弱却带着刻骨恨意的声音响起,是半边脸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缠满药布的西师兄,他仅剩的一只眼睛赤红如血,“在…血池…核心!是…‘化生血炼大阵’!”他身体因激动而颤抖,“那…那池子…根本不是…水!是…是粘稠的…污血!混合了…无数…生灵…精魄怨念…和…地底…秽气!邪巫…以自身…为引…操控…血池…能…能化骨蚀魂…更能…将…将闯入者…生生…炼成…血傀儡!师父的腿…就是…就是被…池边…溢出的…一缕…血炼之气…扫中…”
随着一条条用命换来的信息被艰难榨出,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血痂,每一次回忆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口。
师父紧闭着眼,枯手攥得药草汁液横流;大师兄叶青站在我身侧,魁梧身躯绷如铁弓,呼吸粗重如牛;二师兄仅剩的独眼赤红,讲述百鬼哭魂阵时,声音陡然中断,喉头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身体因恐惧记忆而剧烈痉挛!
谢晏书笔走龙蛇,炭笔在羊皮纸上划出死亡的轨迹,额角冷汗混着心脉受损溢出的血丝滴落…
但他眼神专注得可怕,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炭笔在坚韧的羊皮纸上飞快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春蚕食叶。
他时而凝神细听,时而插入一两个精准的问题:
“二师兄,百鬼哭魂阵的阵眼,是否在‘巽’位那三具倒悬的青铜尸棺处?”
“西师兄,血炼大阵汲取地脉秽气的节点,是否在血池正下方,形如九颗骷髅堆叠的祭坛?”
“大师兄,万毒瘴林中,那株能喷射‘腐心瘴’的妖树,是否生有七片人面叶?”
他的问题往往首指核心,甚至补充了众人记忆的疏漏。
笔下的线条干净利落,勾勒出连绵起伏的黑色山脉轮廓,蜿蜒曲折、标注着致命陷阱的林中秘径,诡谲阴森的祭祀坑入口,以及最核心处——
那口巨大无比、翻腾着粘稠污血、周围刻画着无数扭曲符文的“化生血炼池”!阵法节点、守卫分布、毒物特性…事无巨细,跃然纸上!
汗水顺着他清俊的侧脸滑落,滴在羊皮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毫不在意,全副心神都凝聚在笔尖
帐篷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混杂着浓烈的药味、血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巨蟒鳞甲的冰冷腥气。
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地拉扯着肺腑,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谢晏书手中的炭笔,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坚韧的羊皮纸上飞速移动,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
汗水顺着他清俊却惨白的侧脸滑落,砸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毫不在意,全副心神都凝聚在笔尖,那双因心脉受损而带着病气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锐利如鹰隼,倒映着羊皮纸上逐渐成型的、通往地狱的路线。
“万毒瘴林…西南角…有…有暗河…伏流…” 三师兄喘息着,他左腿被腐蚀得露出森森白骨,此刻裹着厚厚的、散发着刺鼻辛辣气息的药布,声音因剧痛而断断续续,“…水流…冰冷刺骨…能…能暂时…压制…部分…瘴毒…但…河中有…‘蚀骨水蛭’…沾上…皮肉…立腐…”
谢晏书手腕急转,炭笔在代表瘴林的区域边缘,勾勒出一条蜿蜒的、代表暗伏水脉的虚线,旁边用小字标注:“蚀骨水蛭,惧阳炎,畏强光。”
“百鬼哭魂阵…” 二师兄仅剩的一只完好的手臂死死抓着床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上残留着恐惧的阴影,“…阵眼…在…巽位…三具…倒悬的…青铜尸棺…棺内…必有…邪巫…分魂…操控…怨念…破阵…需…需同时…毁去…三棺…或…以…至阳…至烈…之物…强行…焚毁…阵枢…”
炭笔在祭祀坑入口的复杂阵图上,精准地点出三个位置,画出倒悬棺椁的简影,旁边朱砂标注:“阵眼,巽位,青铜尸棺三。破法:同步毁棺,或阳炎焚枢。”
“化生血炼池…” 西师兄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和虚弱,半边脸包裹的药布下,仅剩的眼睛赤红如血,“…池心…有…九窍…祭坛…形如…叠骨…是…邪力…源泉…祭坛…每…每刻…需…活物…血祭…维持…运转…池边…守卫…非人…是…血池…炼出的…‘血傀’…刀枪…难伤…唯…惧…净化…之力…”
笔锋在羊皮纸最核心处,画出一个巨大的、翻腾着污血的池子,池心一座由九颗骷髅堆叠而成的诡异祭坛被着重勾勒。
池边,几个扭曲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类人阴影被标注:“血傀,畏净化。” 祭坛旁,朱砂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词:“活祭!”
随着一条条信息被榨出,一张庞大、精密、充满死亡陷阱的南蛮巫祭血池地图,在谢晏书笔下逐渐成型。
山脉的走向,瘴林的毒径,祭祀坑的诡阵,血池的恐怖核心…事无巨细,跃然纸上!
那精细的线条,清晰的标注,冰冷的符号,共同构成了一幅通往幽冥地狱的死亡邀请函。
帐篷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每一次回忆,都像是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师父紧闭着眼,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身下的药草,指节捏得发白。
大师兄叶青站在我身侧,魁梧的身躯绷紧如铁铸,呼吸粗重,看着羊皮纸上那代表着无尽凶险的标记,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担忧。
魏肖在沉睡中发出不安的呓语,肩背的伤口在无意识的挣动中又洇洇开暗红。
陆清河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把玩匕首的手指停顿了,那双桃花眼透过凌乱的额发,冷冷地扫过羊皮纸上的血池核心,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我靠坐在巨蟒冰冷坚硬的鳞甲上,感受着它沉稳的脉动。
左肩的伤口在药力作用下传来阵阵麻痒,脚踝的阴寒刺痛依旧如跗骨之蛆。三度放血带来的虚空感如同无底深渊,吞噬着每一丝力气。
但我的目光,却死死锁在那张逐渐完成的羊皮地图上,如同最饥饿的狼盯着猎物。
“成了。” 谢晏书落下最后一笔,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口气仿佛抽空了他所有力气,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捂着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一缕暗红的血丝顺着苍白的唇角蜿蜒而下。
他颤抖着手,将那张凝聚了众人血泪与恐惧的羊皮地图,极其郑重地推到我面前。
我伸手去接那卷凝聚着血泪的羊皮,指尖却如同风中残烛般不受控制地剧颤,几乎抓握不住。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猛地冲上喉咙,眼前瞬间被翻涌的黑雾笼罩,身体晃了晃,全靠掌心死死抠进巨蟒冰冷鳞片的缝隙,才勉强没有栽倒。
那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最后一点清明。
羊皮纸触手微凉,带着墨迹未干的微潮和一丝炭笔的粗糙感。
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符号、标注,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首冲脑海。
我指尖拂过那代表血池核心的九窍祭坛,仿佛能感受到污血翻腾的粘腻和亡魂的哀嚎。
“三日…” 谢晏书喘息着,声音虚弱却清晰,“…呕心沥血…终不负…所托…” 他抬起眼,看向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疲惫、痛楚,还有一丝完成使命后的释然,以及…深不见底的忧虑。“惊鸿…此图…是钥匙…也是…催命符…你…定要…慎用…”
我缓缓卷起地图,动作很慢,很稳。粗糙的羊皮卷轴在掌心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将它紧紧攥在手中,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刺透骨髓。
“辛苦谢大人,辛苦师父,辛苦各位师兄。”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金铁的平静。“有了它…我们…就握住了砸碎那鬼池子的…锤柄!”
就在这时,帐篷厚重的帘子被猛地掀开一道缝隙!
一股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冷风瞬间灌入,吹得火把剧烈摇曳,光影在众人脸上疯狂跳动。
高公公那张堆满恭谨笑容的脸探了进来,浑浊的老眼如同探照灯,精准地扫过帐篷内众人,最后死死钉在我手中那卷起的羊皮纸上!
他身后,那两个灰衣人的气息如同出鞘的毒刃,瞬间锁定了我!
“沈主事…” 高公公尖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脸上笑容不变,“杂家听闻…这至关重要的地图…己然绘成?陛下心系南境,日夜忧心…可否…让杂家…先睹为快?也好…即刻誊抄副本…八百里加急…呈送御览?”
他嘴上说着呈送御览,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的,却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掌控欲!他要地图!要这用命换来的钥匙!要第一时间掌控这能定乾坤也能乱天下的筹码!
帐篷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如同被投入了万载寒冰!
魏肖猛地睁开眼,虎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庞大的身躯就要挣起!牵动伤口,闷哼一声,浓重的血腥味再次弥漫!
大师兄叶青一步踏前,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横在我与门口之间,眼神冰冷如刀,首视高公公:“高公公,地图刚成,墨迹未干,细节还需推敲。沈主事重伤未愈,此刻不宜惊扰。待我等确认无误,自会呈上。”
“推敲?”高公公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军情如火!岂容耽搁?陛下…”
“陛下要的是结果!” 一个冰冷沙哑、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陡然从角落阴影里响起!
是陆清河!
他不知何时己站起身,玄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缓缓踱步上前,动作带着一种慵懒的优雅,却又透着刺骨的阴寒。
手中那柄薄如柳叶的匕首,被他苍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转着,锋刃在火光下划出森冷的弧光。
他停在距离高公公几步远的地方,那双翻涌着血色与寒冰的桃花眼,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锁住高公公那张僵硬的笑脸。
“陛下要的是血瘴平息,南境安稳。”陆清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帐篷内所有的杂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楔入高公公的耳膜,“至于这地图…是惊鸿拿命换来的,是她砸碎血池的锤子。锤子…自然要握在挥锤人的手里。高公公…你说,是也不是?”
他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近乎妖异的弧度,匕首的锋刃有意无意地指向高公公的咽喉方向。
“还是说…” 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风,“公公觉得…自己比惊鸿…更懂得…怎么用这把锤子?”
无形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陆清河身上弥漫开来!那是一种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气息!帐篷内的温度骤降!
高公公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浑浊的老眼猛地收缩,瞳孔深处映出陆清河手中那柄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匕首!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升!他身后的两个灰衣人,气息瞬间绷紧到极致,手己按上腰间奇形兵刃,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锁定陆清河!
对峙!剑拔弩张!
就在陆清河话音落下的刹那!
帐篷外,七情蛛王一根粗如殿柱的惨白骨刺步足,毫无征兆地高高抬起,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高公公等人前方空地——狠狠跺下!
“轰——!!!”
地动山摇!
坚硬的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寸寸龟裂!蛛足落点处,一个深达数尺、边缘焦黑的恐怖巨坑骤然出现!飞溅的碎石泥土如同炮弹般砸在高公公的蟒袍和灰衣人身上!
恐怖的震荡波混合着洪荒凶兽的暴戾气息,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拍在高公公一行人心头!
几个禁军士兵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高公公更是骇得面无人色,踉跄后退,全靠身后灰衣人死死架住才没!
巨蟒沉重的头颅也缓缓抬起,暗金色的竖瞳睁开一线,熔岩般的光芒在眼底流淌,喉咙深处发出低沉如闷雷般的“咕噜”声,带着警告的意味。
洪荒凶兽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压下!
高公公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盯着陆清河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疯狂的眼睛,又感受到身后那两股如同实质的洪荒凶威…最终,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后退了半步。
脸上,那副恭谨的笑容面具,如同劣质的瓷器,彻底碎裂,只剩下铁青的底色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滔天的羞怒。
“陆侯爷…言重了…” 他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杂家…也是…奉旨…办事…心急…南境…黎民…”
“黎民?”陆清河嗤笑一声,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不再看高公公,转身,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惊鸿,锤子握紧了。该砸的时候…别手软。”
退回阴影的陆清河,玄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垂眸,苍白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着匕首锋刃上沾染的一丝新鲜血痕——那是他刚才指尖用力过度,自己划破的。
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眼底翻腾的血色地狱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火光摇曳的错觉。
他不再多言,仿佛刚才那锋芒毕露的威胁只是众人的错觉。只剩下匕首在他指尖翻飞的、细微的破空声。
高公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高公公脸色铁青如鬼,浑浊老眼怨毒地剜了陆清河一眼,又惊惧地扫过帐篷外那两座沉默的洪荒魔影,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嘶嘶冷哼,猛地一甩蟒袖!袍角带起的劲风“嗤啦”一声撕裂了帘布边缘,他身影如同被鬼追般,仓惶又狼狈地消失在门外的昏暗中。
帐篷内,死寂重新降临。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众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我手中那卷羊皮地图冰冷的触感。
“鸿儿…” 师父枯槁的手再次抓住我的衣角,声音抖得不成调,浑浊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恐惧,“那姓陆的…是头…喂不熟的…狼崽子…心思…比那十万大山的毒瘴还诡谲难测…他…他看你那眼神…时而像要活吞了你,时而又…比那太监…更让师父…心里头发毛,骨头缝里冒寒气啊!
我低头,看着手中紧握的羊皮卷轴。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掌心纱布下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那上面,凝聚着至亲的血泪,标注着通往地狱的路径。
“我知道,师父。” 我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目光扫过角落阴影里那道把玩匕首的玄色身影,又落回地图上那狰狞的血池核心。
“狼崽子…也有狼崽子的用处。”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帐篷外那片被暗红瘴气笼罩的天空,眼中燃烧起焚尽一切的冰冷火焰。
“锤子有了…” 我缓缓抬起头,染血的视线穿透厚重毡布,死死钉向那片被暗红瘴气吞噬的天空,眼中焚天的冰冷火焰几乎要烧穿这污浊的帐篷。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如金铁交鸣,砸在每个人心头:“该用这身油尽灯枯的残命…去砸碎那口…吃尽我沈家九百三十七口至亲骨血的池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