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雪粒子砸在青瓦上沙沙作响。
朱不二蜷缩在祠堂供桌下,鼻尖萦绕着供果腐烂的甜腥气。他的棉裤早己磨得透亮,膝盖处结着暗褐色的血痂,每动一下都扯得生疼。供桌上的牛油蜡烛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极了去年开春母亲坠崖时,崖边那些张牙舞爪的老松树。
"狗杂种又来偷东西!"
供桌突然被踹翻,朱不二抱着头滚到雪地里。刘守财的儿子刘虎抄起枣木棍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棉袄上的补丁簌簌往下掉。
他蜷缩成虾米状,听见自己肋骨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木棍擦过耳垂时,他甚至能清晰闻到新砍伐的枣木混着雪水的味道。
"住手!"老族长拄着拐杖颤巍巍走来,浑浊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留口气,明日还要他给王员外家挖茅坑。"
朱不二趴在雪地里咳嗽,吐出的血沫子染红了苍白的雪。
去年开春,他亲眼看见刘虎把他娘推下悬崖,就因为她讨饭时多拿了半块饼。从那以后,村民们总说他娘是被野狗叼走的。他记得那天娘的蓝布衫在风里飘啊飘,最后变成崖底一抹模糊的蓝,像被揉碎的天空。
破庙里漏风的窗户纸被北风撕得哗啦响。朱不二把冻僵的手指塞进嘴里哈气,目光落在供桌上那半碗冷粥上。
供果是刘虎他们啃剩下的,苹果核上还留着新鲜的牙印,粥里漂着几粒发霉的糙米。他数了三遍,总共二十七粒。
"哐当!"庙门被踢开,刘虎醉醺醺地闯进来,腰间别着新打的猎刀。刀鞘上缠着红绸,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小崽子,你娘的坟头草都黄了吧?"他抬脚踹翻供桌,半碗粥泼在朱不二脸上,"明早要是挖不完茅坑,老子把你埋进去!"
朱不二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冰冷的粥水顺着下巴流进脖颈。他听见刘虎的脚步声远去,听见庙里的老鼠在梁上悉悉索索,听见自己胸腔里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有老鼠从他手背窜过,他甚至懒得驱赶——这具残破的身体,大概连老鼠都嫌弃。
后半夜开始下雨夹雪。朱不二裹着破草席蜷缩在灶台边,突然听见山洪咆哮的轰鸣声。
他踉跄着爬起来,看见祠堂的梁柱在暴雨中摇晃,屋顶的青瓦像落叶般纷纷坠落。刘虎的惨叫声刺破雨幕时,朱不二正被洪水冲得撞上岩石,他的左手小指卡在石缝里,剧痛让他清醒了片刻。
浑浊的洪水中,他看见老族长的拐杖从眼前漂过,听见刘虎在喊"爹救我",却最终被咆哮的水流吞没。朱不二的意识逐渐模糊,在失去知觉前,他看见一位青衫道人踏浪而来,道袍在暴雨中猎猎作响,腰间葫芦口泛着微弱的金光。道人伸手接住一块坠落的青瓦,瓦片在他掌心化作齑粉,而他的衣角甚至未沾半点泥污。
当朱不二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褥里。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前,老道士正在擦拭一把古剑。剑身上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像极了昨夜洪水中那抹神秘的金光。
"醒了?"老道士转身,脸上的皱纹里刻着岁月的沧桑,"我姓陈,你以后就叫我师父吧。"
朱不二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像塞了团火。他挣扎着要下床,却被陈道士按住肩膀。"别急,你断了两根肋骨,还有严重的冻伤。"陈道士递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喝了它,好好养伤。"
朱不二捧着碗,感受着温暖从掌心蔓延到全身。他忽然想起昨夜的洪水,想起刘虎的惨叫声,想起陈道士踏浪而来的身影。
"师父..."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为什么救我?"
陈道士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的雪景上。
"因为我看见你在洪水中死死抓着半块发霉的饼。"
他说,"在那种绝境下,你还想着活下去。"
朱不二低头看着碗里的药汤,泪水无声地滑落。他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窗外,雪停了,阳光洒在新积的雪地上,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