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猬甲离手的刹那，赵敏雪白大氅如鹤翼般旋开，罩住了身体曲线。
她疾步退入玄冥二老形成的阴影屏障，丹凤眼里噙着泪光，喉间挤出的蒙语命令让八名弓手铁胎弓齐齐转向。
“走！”这个字从她齿缝狠狠迸出。
八名弓手应声后撤。他们倒退着跃入雨幕的动作整齐如提线木偶，铁胎弓始终指向殿内，暗红弓弦在雷光中泛着血泽。
鹤笔翁双笔交叉，枯瘦身躯如盾牌般护住赵敏后退的身影。鹿杖客的短杖在门槛布下森冷寒芒，恰能封住追击的路线。
两名番僧搀扶着阿大阿二，阿大还好些断了一只手臂，阿二不知能否撑过今晚。
暴雨中突然炸开三声唿哨，几声马嘶声传来。
荒庙外竟不知还有多少人在接应。
不速之客全部退去后，
大殿内众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缓。
“阿牛哥！”殷离青紫的指甲抠进他肩头，将他的怔忡掐碎在雨夜里。
黝黑少女的面容近在咫尺，眼中蛛网般的血丝随着质问颤动：“你还要看多久？”
篝火摇曳间，峨眉弟子们相互搀扶着站起，有人擦拭额头的冷汗，有人低声安抚同门。
突然——
“嗖！”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雨幕，三道寒芒如流星般从漆黑的庙门外激射而入！
箭矢破空时带起的劲风竟将篝火压得骤然一矮。
“小心！”张无忌的示警声与箭矢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电光火石间，裴硕身形未动，背后却似长了眼睛般骤然旋身。
靛青道袍在急速转动中绽开如青莲，衣摆处干涸的泥块簌簌剥落。他双掌在胸前划出半圆，掌风激荡间竟隐隐响起龙吟之声。
“神龙摆尾！”
噗噗！两支破甲箭没入地砖，箭尾精钢翎羽仍在嗡鸣。
最惊险的第三箭己至身前，裴硕右掌突然拍向箭尾。
只见他腕部一抖一甩，那支本应穿心而过的破甲箭竟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箭簇调转方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射回雨幕！
“咻——”
箭矢破空声混着雨水的湿气消失在黑暗中。
片刻寂静后，远处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与慌乱的蒙语呼喊，渐渐湮没在暴雨声中。
篝火旁，周芷若攥着纱布，狐狸眼里映着裴硕收掌时衣袖翻卷的残影。
张无忌望着庙门外漆黑的雨幕，那支回射的箭矢，力道竟比强弓射出时还要凌厉三分！
裴硕垂手而立，掌缘因方才的劲力运转微微泛红。
他低头瞥了眼脚边两支仍在颤动的箭矢——精铁打造的破甲箭簇上刻着细密的回纹，箭杆处用朱砂画着古怪的符咒，正是蒙古神箭八雄的独门标记。
裴硕将手中的软猬甲轻轻一抖，金丝鳞甲在篝火下泛起细碎流光，内衬鲛绡还残留着少女体温，暖意透过指尖传来。
他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微风，将甲胄递到周芷若面前，领口那对桃花铁片随着动作“叮”地相撞，在寂静大殿里格外清脆。
周芷若仰起脸，她指尖刚要触及甲衣，又倏地缩回，像被那余温烫着了似的。
狐狸眼尾瞥向静玄怀中昏迷的师父——灭绝师太枯瘦的面容在火光中泛着青灰，腕间包扎的白布又渗出新血，将静玄的缁衣染成暗红。
“裴大哥...”她声音轻得如同檐角将断的雨线，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我想等师父醒了...”眼尾泪痣随着低头的动作隐入阴影，“将这交给师父处置。”后半句几乎含在唇齿间，却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颤。
裴硕忽然低笑出声，他随手将软猬甲抛在供桌残骸上，金丝倒刺勾住朽木，“嗤啦”扯出几缕木丝。
“随你的便，我没意见！”星眸里映着周芷若紧绷的侧脸。
峨眉派众弟子手忙脚乱地又升起三堆新火，橘红的火苗映得粗布道袍都染上暖色。
几个年轻弟子争先恐后从行囊深处掏出油纸包——圆脸弟子献宝似的捧出半只熏鸡，油纸揭开时陈皮混着果木的焦香顿时弥漫开来；瘦高个同门从腰带夹层摸出个竹筒，拔开塞子竟是琥珀色的枇杷蜜；连平日最吝啬的方脸师兄都咬牙贡献出珍藏的酱牛肉，暗红肉片上凝着晶亮的油花。
“裴师兄尝尝这个！”、“用我的松枝当签子！”七八双手举着吃食往裴硕跟前凑，有个弟子情急之下竟把啃过两口的炊饼也递了过来，被同伴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篝火噼啪炸开的火星里，裴硕膝头转眼堆成小山，衣摆沾的饼屑早被殷勤的师弟们用袖口拂净。
忽然间残破的帷幕“唰”地被掀开，静慧小道姑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出来。
她杏黄腰带系得歪歪扭扭，发髻还沾着草屑，显然刚从被窝爬起。
这小师妹一把攥住裴硕的袖口，力道大得扯出三道褶皱：“你们这些糙汉子的吃食也配？”
她圆眼睛瞪过众人，转头时双丫髻上红绳穗子扫过裴硕手背，“后厨灶火还温着呢，我下面给师兄吃！”
她拽人的架势活像抢绣球的姑娘，靛青道袍下露出半截月白中衣——方才偷看比武时急得踩到衣摆，此刻罗袜还沾着泥印。
几个年长弟子想拦，却被她竹筒倒豆子般堵回去：“面汤是用冬菇吊的鲜汤！笋干昨夜就泡上了！”最后半句几乎喊破音，羞得耳根都红透。
裴硕嘴角扬起一抹懒散的笑意，目光掠过静慧那副急吼吼的模样，喉间溢出一声低笑：“静慧师妹倒是心急。”
周芷若原本紧绷的肩线倏然松了下来，狐狸眼随着笑意弯成两道月牙，眼尾那颗泪痣在跃动的火光中若隐若现。
“那我就尝尝这笋菇面！”裴硕话音未落，静慧己顺着他的视线瞥见倚天剑——黝黑的剑身仍笔首地嵌在斑驳墙壁中，剑格处的夔龙纹在火光中泛着冷冽的乌光。
静慧突然抹了抹双手，杏黄腰带随着她猛然蹿出的动作飞扬：“让我来！”
只见她一个箭步冲前，左脚在供桌残骸上重重一蹬。
腐朽的供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而她娇小的身形己如白鹭掠水般腾空而起。
右手五指大张，精准扣住倚天剑缠着玄色丝绳的剑柄！
可这柄神兵竟似与墙壁生了根，静慧单臂发力之下，剑身纹丝未动。
她悬在半空的身子随着惯性晃了晃，慌忙将左手也按上剑柄。
两只手青筋暴起，圆脸涨得通红如初熟的苹果，连双丫髻上的红绳穗子都跟着剧烈摇晃。倚天剑依旧岿然不动，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呀——！”静慧急得大叫，双脚在空中胡乱蹬踏。
杏黄腰带早散开半截，月白中衣下摆翻卷如倒挂的荷花瓣，露出沾满泥印的罗袜。
她整个人吊在剑柄上晃荡，活像只扑棱翅膀却飞不起来的雏鸟。
满殿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这滑稽场景上。
圆脸弟子刚咬下的熏鸡“啪嗒”掉在火堆里，溅起一串油星；瘦高个同门捂着肚子笑岔了气，枇杷蜜竹筒滚落在地；连向来严肃的静玄都别过脸去，缁衣肩头不住耸动。
笑声如潮水般漫过荒庙，将方才厮杀残留的血腥气冲得干干净净。
檐角漏下的雨滴声、篝火噼啪的爆响，此刻都成了这出闹剧最欢快的伴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