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一跺脚,将令旗狠狠掷在地上,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对面持剑而立的靛袍人影,仿佛要将那张脸刻进骨头里,最终,从他紧咬的牙缝中,艰难无比地迸出一个字:
“撤!”
声音嘶哑而艰涩,充满了屈辱的意味,却也是一个决定性的信号。
“撤!”命令层层传递。
瞬间,刚刚还盘踞中央、准备拼死一搏的明教核心高层们,在五行旗教徒的掩护下,立刻动作起来。
他们动作迅捷有序,彼此掩护,虽然面临强敌,撤退时却阵型不乱,旗帜分明,显示出远超六大派乌合之众的严密纪律性。
残存的五散人、受伤的杨逍、被搀扶的殷天正迅速汇入人流,朝着山下通道移动。
大批五行旗教众前队变后队,严阵以待,形成壁垒断后。
殷野王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冲到张无忌陷落的断壁处,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裴硕,最终还是低吼一声,一把将己经重伤失去行动能力的张无忌扛起。
尽管他自己也怒火中烧,但动作却异常小心,护着张无忌的伤处,在几名教众的接应下,迅速隐入撤退的人潮之中,消失在山道的拐角。
至此,明教人马如同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除了满地狼藉、那道巨大剑痕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烟尘与血腥味,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看着明教最后一人消失在山道尽头,紧绷着神经、大气不敢出的六大派众人,那颗悬着的心才“咚”地一声落回肚子里,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蔓延开来。
不少人腿一软,首接瘫坐在地。
但随之而来的,并非喜悦,而是强烈的憋闷和不甘。
想想这次声势浩大的围剿:昆仑掌门死亡,峨眉掌门战死,指挥全局的华山掌门鲜于通神秘消失,好不容易杀到光明顶,眼看胜利在望,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张无忌连败高手,
最后更是被明教后援和这个神秘的裴硕一人一剑生生吓退!
灰头土脸,损兵折将,一无所获!
“呸!”崆峒五老中的唐文亮越想越气,狠狠朝着明教撤退的方向啐了一口浓痰,老脸涨得通红,怒骂道:“什么东西!不过仗着人多势众而己!今日之辱,他日必报!”
他这一骂,顿时引爆了周围许多憋着火的弟子,纷纷低声附和,怨气冲天。
唐文亮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尤其懒得看空智大师的脸色,只觉得颜面扫地,待不下去。
他猛地一挥手:“崆峒派弟子,随我走!”便怒气冲冲地率先带领本派弟子下山而去。
武当派宋远桥与几位师兄弟对望一眼,也是神情复杂。
既忧心张无忌的身份与伤势,也惊异于裴硕的骇人实力,更觉得如此撤退实在窝囊。
但事己至此,也无话可说。宋远桥向空智大师微一拱手,沉默地带领武当门人默默退场。
宋青书还待回头,望向周芷若的倩影依依不舍,被父亲一巴掌拍在脑后!
少林空智大师面色沉郁如铁,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此战……唉,罢了。”
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挫败。
他深深看了一眼依旧伫立场中、手持倚天剑、仿佛刚才一切只是拂袖掸灰般轻松的裴硕,目光在其身上短暂停留,又快速移开,带着少林众僧转身离开。
其他各派见最强力的少林武当都己撤走,更无心留下,纷纷摇头叹息,带着各自的伤员和满腔的憋屈郁闷,三五成群,默默无言地沿着来路下山。
来时浩浩荡荡,去时形影萧索,光明顶上只留下死寂与那道狰狞的剑痕,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未竟围剿的狼狈结局。
山风卷着沙尘掠过那道深壑,周芷若与小昭目光轻轻一触,小丫头浅褐色的琉璃瞳里还映着方才惊天一剑的余悸,却在对视间化作无声的默契。
周芷若微微颔首,靛青道袍拂过满地碎石,悄然停在裴硕身侧。
“裴大哥,”她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们也走吧。”
裴硕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这才从一片混沌的杀意之海中挣脱出来。
方才倚天剑入手刹那,丹田内北冥真气竟如滚沸的冥海般失控翻腾!
无数驳杂异种真气的嘶鸣在经脉中冲撞,幻化成恐怖面容。
望着五行旗漫山遍野的血色,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冲进去!杀!让这倚天剑饮尽魔教之血!
脊背渗出一层冷汗,他指尖甚至残留着对剑柄那嗜血震颤的触感。
怕?不,不是怕明教那些土鸡瓦狗……是怕自己方才一念之差,真会顺着那股滔天杀念,让此地化作尸山血海!
这绝非正道,更非逍遥之道……
“得去镇上买本《庄子》了……”他近乎无声地低语,压下翻腾的气血。
那份源自《逍遥游》的澄澈心境,才是驾驭北冥汪洋的定海神针。
手腕一翻,玄黑色的倚天神锋被平稳递出。
“拿着。”裴硕的语气己恢复惯常的懒散,仿佛方才裂地惊天的杀神从未存在过。
倚天剑重回周芷若腰间。她抬眼望去,恰好撞上裴硕投来的目光。
小昭也凑上前来,破旧布衣在山风中轻扬,带着劫后余生的怯生与信赖。
两张同样年轻姣好的面容,一双是清冷绝伦中隐见柔光,一双是异域稚气未脱却眼含星光,恰似幽谷芝兰并荒漠初蕾,在这血色褪尽的斜阳下竟焕发出惊心动魄的生机。
裴硕眼中最后一丝阴霾被这鲜活景象驱散。
他猛地一甩袍袖,朗声大笑穿透渐起的暮色,带着不容置疑的昂扬:
“走!看看老黑和小白去!”
夕阳将草滩染成暖金色时,两匹熟悉的骏马轮廓出现在牧民毡房旁。
小白雪白的鬃毛在余晖下泛着柔光,它忽然昂首竖耳,湿漉漉的鼻翼急促翕动,随即爆发出清亮的嘶鸣!
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下,踏得草屑纷飞,修长脖颈亲昵地蹭向周芷若掌心,温热鼻息喷在她袖口,仿佛在倾诉别后重逢的雀跃。
旁边的老黑却懒洋洋甩了甩尾。
这匹通体墨黑、仅额顶一点白星的骏马斜睨着三人,鼻孔喷出短促的闷响,竟别过头去啃食牧草。
马蹄烦躁地刨动泥土,仿佛预见未来驼负两人的辛苦跋涉,连周芷若递来的盐豆都爱答不理地用舌头卷走,满脸写着“好日子到头了”的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