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手修长白皙,指尖有薄茧。
他教我拨弦的力道,掌心温度透过琴弦传来。
"你很有天分。"
他说,"下次迷路,还可以来这里。"
离开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太子独自站在梨花树下,白衣胜雪,竟有几分寂寥之意。
回府后,我向母亲身边的嬷嬷打听,才知道太子生母早逝,如今这位皇后是续弦。
嬷嬷还说,太子自幼体弱,全靠名贵药材吊着性命。
"那魏家表小姐呢?"
我忍不住问。
嬷嬷压低声音:"那位魏小姐是皇后硬塞给太子的,说是冲喜。太子待她客气,却从不见亲近。"
三日后,我忍不住又去了东宫。
这次太子教我《阳关三叠》,我笨手笨脚地按错弦,他却不恼,反而低笑出声。
那笑容冲淡了他眉间的郁色,恍如冰雪初融。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
我心跳漏了一拍:"奴婢...奴婢叫阿瑶。"
"瑶..."他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美玉也。"
我心头一震——他在试探我?
正犹豫要不要坦白,远处传来太监的呼喊声。
我慌忙告退,临走时听见太子说:"明日这个时辰,我等你。"
那夜我辗转难眠。
太子与传言判若两人,温柔有礼,才华横溢。
可想到沈司在雨中的承诺,我又硬起心肠——无论如何,我都要等他回来。
次日清晨,边关急报传来——父亲中了埋伏,大军被困苍狼谷。
我听到消息时,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
"陛下己派援军。"
传令兵说,"但路途遥远..."
我眼前浮现父亲和两位兄长的面容,还有...沈司。
他们需要援军,更需要熟悉地形的人带路。
我摸出枕下的青铜令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三更时分,我将头发束上,换上男装,用炭灰抹黑脸颊,混入了驰援的先锋队。
领头的是父亲旧部赵参将,我亮出令牌时,他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小姐!这太危险了!"
"我七岁就随父亲勘察过苍狼谷地形。"
我压低声音,"赵叔,你若不带我,我就自己骑马去。"
赵参将最终妥协,让我扮作他的亲兵。我们日夜兼程,五日后抵达前线。
战场比想象中更可怕。
血腥味混着焦土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厮杀声不绝于耳。
赵参将命人在谷口佯攻,我则带着一队精锐绕到后山小路——那是小时候父亲带我打猎时发现的秘径。
我们成功突袭敌军后方,制造混乱。
就在父亲率军突围的当口,一支流箭朝我射来。
我闪避不及,眼看箭矢就要穿喉而过——
一道玄色身影飞扑而来,将我重重推开。
箭矢没入那人肩头,鲜血瞬间浸透锦衣。
我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太子李瑾!
他怎会在这里?
不等我多想,敌军又至。
太子单手挥剑,将我护在身后。
他的剑法凌厉精准,完全不似久病之人,只是动作间肩头伤口不断涌血,将半边身子染得猩红。
"躲好!"
他厉喝一声,挥剑斩落一支飞箭。
混战中,我们与大部队失散,被迫躲进一处山洞。
太子失血过多,面色惨白如纸。
我撕下衣襟为他包扎,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顾小姐,"他气息微弱,"现在肯承认身份了?"
我手一抖:"你...你早就知道?"
"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轻笑,"你眼睛太亮,不像宫女。"
"那你为何..."
"为何配合你演戏?"
太子咳嗽两声,"因为那是三个月来,唯一有人真心听我弹琴的时刻。"
洞外雨声渐密,太子的体温越来越高。
我翻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却听他喃喃道:"别白费力气...箭上有毒..."
我心头大震,急忙检查伤口,果然发现血色发黑。
情急之下,我俯身为他吸出毒血。
太子挣扎着要推开我,却被我死死按住。
"别动!"
我厉声道,"你若死了,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吐掉最后一口毒血,我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
太子静静看着我,眼中情绪复杂。
"为什么冒险来战场?"他问。
"那殿下又为何在此?"
"我奉命督军。"
他顿了顿,"也是...想见你。"
我愣住。
太子别过脸:"听闻你父被困,我猜你会来。"
雨声渐歇时,太子陷入昏睡。
我守在一旁,听他呓语不断。
有时喊"母妃",有时唤"瑶儿",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竟咬牙切齿地喊"魏氏毒妇"。
天亮时分,援军找到了我们。
太子被抬走前,紧紧攥着我的手不放。御医说若非我及时吸出毒血,太子恐怕凶多吉少。
七日后,父亲大胜回朝。
太子因救驾有功,受到嘉奖。
我去东宫探望时,他正在喝药,见我来,立刻屏退左右。
"伤口还疼吗?"我问。
太子摇头,示意我坐下:"苍狼谷一战,你立了大功。我己禀明父皇,为你请赏。"
"我不要赏赐。"
我低头,"只求殿下别告诉我父亲我偷上战场的事。"
太子轻笑:"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继续来听我弹琴。"
他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这次不用扮宫女了。"
我怔怔看着他。
阳光透过窗棂,为他苍白的脸添了几分生气。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他的孤独——和我一样,都是政治博弈中的棋子。
"好。"我听见自己说。
离开东宫时,我摸到腰间的青玉哨子。
沈司,你在哪里?
我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岔路口,一边是白衣抚琴的太子,一边是戎装佩剑的沈司。
我想朝沈司跑去,却听见太子在身后咳嗽,咳出一手心的血。
醒来时,枕畔己湿。
窗外,一枝梨花探进窗棂,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长公主生辰这日,京城落了今春第一场细雨。
我握着鎏金请帖站在朱红宫门前,雨水顺着伞骨滴在石榴裙上,晕开一片暗红。
嬷嬷特意为我梳了飞仙髻,发间金步摇随步伐轻响,像极了那日太子琴弦的余韵。
"顾家妹妹!"
魏家表小姐从身后追来,杏眼圆睁,"听说你前日去东宫了?"
我捏紧袖中帕子——那日分明是秘密前往,她如何知晓?
"殿下赏了支曲子听。"
我轻描淡写地应着,余光瞥见她腕间翡翠镯子泛着幽光,正是皇后娘娘常戴的那只。
宴席设在摘星楼。
长公主李璇端坐主位,茜色罗裙铺展如霞,发间九凤衔珠步摇随着她转头叮咚作响。
当我的目光落在她腰间那枚玄铁令牌时,指尖猛地一颤——那是北疆将领才有的军符,边缘刻着小小的"沈"字。
"顾小姐也认得此物?"
长公主顺着我的视线轻笑,"沈将军临行前赠我的。"
酒过三巡,忽闻环佩叮当。
太子着一袭月白广袖袍翩然而至,腰间却悬着与气质极不相称的青铜短剑。
我正疑惑,忽见剑穗上缠着半截红绳——那分明是我在苍狼谷替他包扎伤口时撕下的衣料!
"皇兄来迟了。"
长公主亲自斟酒,"该罚三杯。"
太子接过琉璃盏,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孤近日作新曲一首,不知顾小姐可愿品评?"
满座哗然。
魏表小姐绞着帕子瞪我,长公主的笑意僵在唇边。
我尚未答话,忽听宫门处传来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