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婚事，是皇帝突然下的旨意。
当晚，我溜到父亲书房外，躲在窗下。母亲正在里面与副将说话。
"...陛下这是要拿我们顾家当刀使啊！"母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太子是皇后亲生，却要娶将军的女儿...这分明是要挑拨..."
"夫人慎言！"副将紧张道，"隔墙有耳。将军在边疆连战连捷，魏家早就坐不住了。陛下这是要借咱们牵制魏家势力。"
"可瑶儿才十二岁！太子己经十七，听说性情..."
"嘘——太子中意的是魏家表小姐，这事京城谁人不知？陛下故意选顾小姐，就是要打魏家的脸..."
我捂住嘴，轻手轻脚地退开，然后拔腿就跑。
夜风刮在脸上，带着初夏的闷热。
我一路跑到练武场——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木桩静静立着。
沈司己经随父亲出征半年了。
临行前夜，他在这里教我使剑，月光下他的侧脸像镀了一层银。
"手腕再抬高些。"
他站在我身后，右手轻轻托住我的手腕，"出剑要果断，就像这样——"
木剑破空之声犹在耳边，我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沈司留给我的青玉哨子。
"吹响它，无论多远我都会听见。"
他说这话时眼睛亮得惊人，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沉默克制的少年。
雨点突然砸下来，又大又急。
我站在雨里，任凭衣裳湿透。
练武场的沙地被雨水打出一个个小坑，就像我心头密密麻麻的疼。
"顾瑶！"
一道身影冲进雨幕。
我眨掉睫毛上的水珠，看清来人后心脏狠狠一颤——沈司！
他穿着半旧的戎装，发梢滴着水，脸上还有一道未愈的伤疤。
"你怎么回来了？父亲呢？兄长们呢？"
我抓住他的手臂。
"大军还在百里外，我奉命先回来送军报。"
沈司脱下外袍罩在我头上，"你怎么淋成这样？会生病的。"
我仰头看他。
半年征战，沈司又长高了，肩膀宽了不少，脸上稚气褪尽，只剩下一双眼睛还是我熟悉的模样。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流到锁骨，消失在衣领深处。
"沈司，"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要当太子妃了。"
他的动作顿住了。
雨声忽然变得很大，大到几乎盖住我的心跳。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今天。"
我攥紧他的衣袖，"圣旨己经下了。等我及笄就..."
沈司突然抓住我的肩膀："顾瑶，听我说。太子不是良配。他..."
"我知道！"
我打断他，"我知道他喜欢魏家小姐，知道这门婚事是皇帝要对付魏家！可我能怎么办？抗旨是死罪！父亲还在战场上..."
我的声音哽住了。
沈司的手从我的肩膀移到脸颊，拇指擦去我脸上的雨水——或者泪水。
他的掌心有厚厚的茧，是这半年握剑磨出来的。
"我带你走。"
他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现在就走。去北疆，去南蛮，去哪里都行。"
我呆住了。
这是沈司会说出来的话？
那个永远恪守礼法的沈司？
"你疯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你是沈家独子，我是顾家女儿。我们走了，家族怎么办？"
沈司的眼神暗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他的脸在雨幕中模糊不清。
"沈司，"
我突然抓住他的手，"你带我上战场吧！我可以扮成小兵，我可以..."
他猛地把我拉进怀里。
我的脸贴在他湿透的前襟上，听见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沈司抱得很紧，紧到我几乎不能呼吸。
"我会活着回来。"
他在我耳边说，声音沙哑，"在你及笄之前，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这是承诺。"
雨声轰鸣，他的唇擦过我的耳尖，像一片雪花落下又融化。
我闭上眼睛，任由雨水冲刷着我们相拥的身影。
第二天清晨，沈司就离开了。
他必须赶回前线，否则会被视为逃兵。
我站在城墙上，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晨雾中。
他留给我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沈家的家徽。
"拿着它，可以调动沈家旧部。"
他说，"如果有急事，就让人带着它去城西的'醉仙楼'找掌柜。"
我摸着腰间的青玉哨子和青铜令牌，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际线。
十二岁的我还不完全明白当太子妃意味着什么，但我清楚一件事——从今往后，我的人生将不再属于自己。
母亲开始教我宫廷礼仪，每天从早练到晚。
我的膝盖跪得淤青，手指被琴弦磨出血泡。
夜里，我偷偷拿出沈司的哨子，对着月亮练习他教我的剑招。
三个月后，前线传来捷报——父亲大破敌军，不日将班师回朝。
同一天，东宫送来一箱珠宝绸缎，说是太子赏赐。
我打开最上面的锦盒，里面是一支金凤簪，凤眼镶着血红的宝石。
我盯着那支簪子，忽然想起沈司的话——"太子不是良配"。
我把簪子扔回箱中，金属碰撞声惊动了窗外的麻雀。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穿着大红嫁衣。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身影冲破迷雾向我奔来。
就在我要看清那人面容时，梦醒了。
窗外，第一缕阳光正爬上窗棂。我摸出枕下的青玉哨子，轻轻吻了一下。
"我等你。"
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
我第一次真正见到太子萧景桓，是在成为他未婚妻的第三个月。
那日我借口去大相国寺上香，实则溜进了东宫后花园——我想亲眼看看这个被迫与我绑在一起的男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花园里梨花正盛，我躲在假山后，看见凉亭中坐着个素衣男子。
他背对着我，肩线挺拔如松，乌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正在抚琴。
琴声起初如溪水流淌，渐渐转为金戈铁马之音，最后竟隐隐有呜咽之声。
我听得入神，不慎踩断一根树枝。
琴声戛然而止。
"何人？"
那声音清冷如玉磬。
我转身要逃，却听见衣袂翻飞之声，转眼间一道身影己拦在面前。
我抬头，对上一双如墨点漆的眼睛。
太子李瑾比想象中更为俊美，眉如剑锋，鼻若悬胆，只是面色过于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他问，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些。
我这才想起自己穿着丫鬟春桃的衣裳，连忙低头："奴婢...奴婢是浣衣局的，走错了路。"
他轻轻"哦"了一声，目光却落在我腰间——那里别着沈司送我的青玉哨子。
我下意识用手遮住。
"你喜欢听琴？"
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太子唇角微扬："我方才弹的是《广陵散》，你知道讲的是什么故事吗？"
"聂政刺韩王。"
我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一个小宫女怎会知道这个？
果然，太子眼中兴味更浓。
他转身走回凉亭，示意我跟上："来，我教你基本指法。"
我僵在原地。
与未婚夫婿私下相处是大忌，更何况我还骗他我是宫女。
但好奇心终究战胜了理智，我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