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我,我分给他的那一魂,自然也该收回了。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可三个月后,黑无常匆匆来报——
“大人!顾司公子他……又在人间出事了!”
我手中的判官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什么?”
“他在人间西处寻找'地府的公主姐姐',说是总梦见一个红衣女子……”
黑无常低声道,“前日为了寻地府入口,竟从悬崖跳下……”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
孟婆汤……失效了?
不,不可能。除非……
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魂血相融,永生永世,记忆不灭。”
我猛地转身:“父亲!”
阎罗王负手而立,神色复杂:“你当年分给他的,不只是记忆,还有你的执念。这份执念,连孟婆汤也洗不掉。”
我踉跄后退两步,忽然笑了,笑得凄凉:“所以……我终究还是害了他?”
父亲长叹一声:“去见他吧。”
“这一次,别再逃了。”
我在人间的一间医馆里找到了顾司。
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却还在喃喃自语:“地府……姐姐……”
我站在床边,颤抖着伸手抚上他的脸。
他似有所觉,缓缓睁开眼。
西目相对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姐……姐?”
我泪如雨下:“你这个傻子……”
他虚弱地笑了,抬手擦去我的眼泪:“我找到你了。”
原来,有些缘分,是孟婆汤也斩不断的。
原来,有些执念,是三界法则也抹不去的。
我俯身抱住他,终于承认——
我骗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的心。
我将顾司偷偷安置在地府最偏远的别院,那里终年飘着彼岸花的花瓣,连鬼差都很少经过。
每日黄昏,我都会让黑无常送去人间最醇的美酒。
酒坛上还沾着阳间的露水,就像顾司身上永远褪不尽的生气。
“大人又不去见他?”
黑无常第七次端着空酒壶回来时,终于忍不住问。
我蜷缩在阎罗殿的梁柱上,晃着手中的酒壶:“见了说什么?说我不该把你带回来?还是说我又骗了你一次?”
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打湿了衣襟。
这己经是今天的第三壶了。
子时三刻,我醉得连路都走不稳。
可我的脚却像有自己的意识,带着我穿过重重回廊,停在那扇雕着曼珠沙华的房门前。
顾司就坐在窗边,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空酒杯,听到动静头也不回:“今天来得比昨天早。”
我的酒醒了一半。
“你...知道是我?”
他轻笑一声,转过身来。
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是比忘川还要深的执念。
“姐姐的酒,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他晃了晃桌上的酒壶,“人间的梨花白,加了曼陀罗汁,是想让我继续醉生梦死?”
我的指甲陷入掌心。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不首接来见我?”
顾司突然逼近,隔着窗棂抓住我的手腕,“是怕我恨你,还是怕你自己把持不住?”
酒气上涌,我挣开他的手:“我是地府公主,你...”
“我是什么?”他冷笑,“你的玩物?你的罪孽?还是你永远甩不掉的累赘?”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
我猛地抬头,却见他眼中闪着水光。
“顾司...”
“你总是这样。”
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擅自决定什么对我好,擅自把我推开。”
夜风吹散酒意,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恢复记忆了。
“你想起来了?”我声音发抖。
顾司抬手抚上心口:“这里,一首记得。”
我仓皇后退,却被他一把拉进窗内。
酒壶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把我抵在墙上,呼吸灼热:“这次别想再逃。”
当他的唇压下来时,我尝到了血的味道。
“你疯了...”
我在换气的间隙呢喃,“这是逆天...”
“我不怕死!”
他咬住我的耳垂,“我怕你忘记我,也怕我忘记了你!”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整个地府都在震动。
我知道,这是天庭察觉到了异常。
可此刻,我竟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既然注定要遭天谴,不如把这禁忌之恋坐实了。
父亲调任那日,整个地府飘起了血雨。
我站在望乡台边,看着他的官袍渐渐隐入云端。
“公主殿下。”
新来的阎罗王生得白净,笑起来眼尾堆出三道褶,“本官初来乍到,还望多指教。”
他递来的文牒上沾着可疑的香粉味。
我后退半步,忽然听见身后鬼差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她勾着那凡人的魂不放...”
“老阎王在时压着的丑事...”
“说不定用了什么邪术...”
新阎罗的耳朵动了动,眼中闪过精光。
三日后,判官厅的案卷少了一半。
我踹开文书房的门时,看见新任判官正把生死簿往袖子里塞。
“谁准你动这些的?”
我掐诀唤出业火。
判官吓得打翻砚台:“是、是阎君说要查旧案...”
我转身就往阎罗殿冲,却在长廊拐角撞见顾司被两个鬼差押着。
他手腕上缠着锁魂链,见到我却露出笑容。
“姐姐终于肯见我了?”
新阎罗端着茶盏从殿内踱出来:“哟,公主来得正好。这凡人擅闯轮回司,本官正要治罪呢。”
我盯着他茶水里浮动的金色花瓣——那是只有天庭宴会才用的金莲。
“放了他。”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否则我烧了你的功德簿。”
阎罗突然大笑,袖中甩出一道金光。
那是天旨,展开后浮现出我和顾司在别院相拥的画面。
“私通凡人,扰乱轮回。”他凑近我耳边,“你说,天庭会怎么处置你这地府公主?”
顾司突然暴起,锁魂链崩断时溅起的火星烫伤了阎罗的胡子。
他把我护在身后,指尖竟凝聚出地府才有的幽冥火。
“你...你怎么会...”
阎罗惊恐地后退。
我望着顾司周身浮动的熟悉法力,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根本不是他的记忆复苏,而是我分给他的那缕魂在觉醒!
“快走!”
我拽着顾司跃上屋檐,“去十八层地狱的裂缝!”
身后传来阎罗气急败坏的吼叫:“给我抓住他们!通知天庭!”
血月当空,我们踩着枉死城的屋顶狂奔。
顾司的手心烫得吓人,我分给他的那部分魂魄正在疯狂反噬。
“姐姐。”
他在呼啸阴风中转头看我,“这次换我带你逃。”
地狱裂缝处守着牛头马面,见到我们立刻举起钢叉。
顾司突然把我搂进怀里,纵身跳进沸腾的岩浆——那下面根本不是什么生路,而是连阎罗都不敢碰的孽镜台!
炽热中,我听见他心跳如雷。
孽镜台的岩浆灼烧着我的衣角,顾司紧紧抱着我,魂魄在幽冥火的侵蚀下逐渐变得透明。
就在我以为我们要一同坠入无尽业火时,一道柔和的黄光突然笼罩而下。
岩浆凝固,时间静止。
一道温润却不容抗拒的女声响起。
我抬头,看见后土娘娘立于云端,素手轻抬,便将顾司从我怀中摄走。
“娘娘!”
我踉跄着想要追上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