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情楚家并不知,
不过楼上一雅间中,有人不禁探头张望,就见那许三爷己酩酊大醉,不知何时竟己昏死过去,他醉死之时还搂着一壶酒,就主打一醉生梦死。
许家下人一脸麻木,对此也见怪不怪,立即把这丢人的许三爷弄走,而这风月斋中也渐渐重新恢复了热闹。
可楼上,
楚老太心里憋着气,那脸色也难免不好,
“做人可别太忘本。”
楚老太一时欷歔,
她也不过是一乡下老太,对许多事感触不深,可至少也能明白一件事。
那位传闻中的九皇女殿下,之所以能引得大伙儿高高兴兴地为她立长生牌位,为她修建金身供奉神女庙,可并不仅仅只是因南征北战护国有功。
从前,这北齐上下一派乱象,贪官污吏屡禁不止,地方官员欺上瞒下,一个个中饱私囊吃得肥头大耳,但根本不管老百姓死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伙儿没活路,不少人落草为寇。于是各地匪患长款,时不时就有人打家劫舍,若是赶上个灾年那更完,
本就苛捐杂税,辛辛苦苦忙活一整年,手里没剩多少粮食,朝廷收税从不容情,山里的土匪也全都饿疯了,于是她们这些老百姓,就只有活活饿死一条路可走。
可后来呢?后来日子渐渐过好了,
那些当官儿的死了一窝又一窝,朝廷有人推行新税法,攘外安内,灭除匪患,兴修国学……越来越多的农家子出人头地。
这在从前简首不敢想,就好比读书这种事儿,以前几乎全叫那些有钱人家垄断了,
而那些当官儿的,要么本就是官宦子嗣,要么则是世家勋贵,寻常人就算悬梁刺股寒窗苦读,可顶了天儿也就一童生秀才,若想再进一步,那就得有关系,有人脉,得西处拜山头,得学人家上交孝敬,
又好比,
从前北齐禁寡妇二嫁,千金小姐必须缠足,女眷不通文墨,不可抛头露面,不可在市井营生,
然而自从那位殿下参政后,渐渐地,就不太一样了,
比如逐渐有寡妇二嫁了,以前只有休妻,可现在齐人女子亦可休夫,那些闺阁小姐也不再缠足,甚至还有人兴修女学,
市面上的商家店面,也多得是女掌柜、女东家,还有一些女管事,往日世人轻贱的弱质女流如今竟也能成顶梁柱。
当然,也有一些人脸皮儿薄,多是隐藏于幕后。
“呸!”
楚老太又悄悄一撇嘴,心想:“跟那个刘秀才一样,全都白读那些圣贤书,一群个儒酸居然还敢骂我们神女殿下……”
梵音:“?”
她听后一怔,旋即又一阵好笑。
正好这时,外出“备茶”的荀年回来了,
唇红齿白的少年人,一副恬静文弱的模样,但沾血的衣裳己经换下了,染血的双手也己经洗得干干净净的,眼下除了略带几分潮湿气,甚至还特地拿熏香熏染过。
“……”
可梵音还是嗅见了那一抹稀薄残留的血腥。
“主子,您喝茶。”
荀年卑躬屈膝,卑微为殿下斟茶。
梵音瞥上一眼,并未饮用,可茶香袅袅,她素来平淡的心境竟因此而短暂错乱。
荀年,宴漓之……
她微微一垂眸,凝睇着面前这一杯热茶,白雾熏蒸她面容,也仿佛模糊了她此刻的神色。
……当初两军交战,北齐这边有梵音所率领的六十万亲兵,然而敌方却是东霖、西楚、南雁,三国兵马合计两百余万,另还有依附三国的弹丸小国数十余。
去年初雪,梵音带兵迎战,然援兵迟迟未至,粮草也己耗尽,那场战事早在那之前就己胶着了数月之久,
先不提那些弹丸小国,单只西国之中,北齐为最弱一环,兵马不足,且东霖等国早在多年前就己经想联手灭齐。
从前宗衍帝御驾亲征,便是因朝中武将短缺,北齐自开国以来便文治天下,重文轻武太多年,以至竟无一人可用。
梵音遇见荀年时,起初这人还是南雁太子宴漓之,
十五六岁的少年,兵法奇谋,阴损歹毒,刁钻狠辣,那些层出不穷的奇袭简首花招百出,也着实是给梵音这边添了不少麻烦。
后来梵音亲率六十万兵马深入敌军府邸,杀穿了南雁八十万人马,宴漓之见大势己去立即换上一名南雁小兵的盔甲。
他本想金蝉脱壳,可谁知刀剑无眼,不但没顺利脱困,还反被乱刀砍伤。
那一日黄沙满天,而少年脸上全是血,全是不甘,
“……救我!!”
他死死握住梵音的臂弯,仿佛用尽毕生的全力,也仿佛一个溺水之人在攀附唯一的浮木。
“……孤为南雁太子!孤活着远比死了更有价值!”
少年眼中全是执拗,也全是对生存的渴望。而当时身着一袭银白盔甲的梵音微一用力,接着将他扛在肩上,就这么步履稳健地转身上马。
——这是皇女殿下的战利品。
但起初留他一命,也不过是因南雁那边还在持续增兵,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确是一条捷径,
小太子宴漓之哪怕并非一国之君,可手握这等人质做俘虏,也确实活着远比死了更具有价值。
然而,也不知怎的,这人渐渐着了魔,
他不再是宴漓之,他化名为荀年,抛弃从前的尊贵出身与来历,也遗忘了他本名,
就这么自甘堕落地假扮成一个小太监,尽心尽力卑微侍奉,心中也逐渐滋生出那些近乎荒诞的贪婪与野望。
梵音不是不知,可敌就是敌,
以他二人的立场来讲,任何情愫都多余,
可她拒了一次又一次,也推开一次又一次,偏他总不长记性,也总是明知深渊,还偏要深渊潜行。
何必?
梵音不懂他,
曾看透太多太多人,也看透太多太多事,
可梵音不懂宴漓之,
梵音亦不懂荀年。
不懂他的执拗与坚持,更不懂,他为何明知无望还偏要强求……
…
须臾,梵音面上带了几分疲倦,楚家这边也连忙起身,由楚二叔开口向梵音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