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跌跌撞撞地走在乡间土路上，像三条被雨水打湿的土狗。
张翠花的妮子大衣沾满了牛粪和草屑，冯春兰的裹脚布拖在泥地里，林有财的中山装皱得像腌菜叶子。
“老乡！”张翠花拦住一个扛着扁担的农妇，三角眼里闪着希冀的光：“林援朝家怎么走？就是那个林知青！”
农妇用汗巾擦了擦脸，狐疑地打量着这三个衣衫褴褛的人：“你们找林知青？”
“对对对！”冯春兰挤上前，枯瘦的手指激动地颤抖：“那是我孙子！当大官的！”
农妇恍然大悟：“哦！你们是林知青的家人啊！”
她热情地指向东边：“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左拐看见青砖大瓦房就是！林知青来了咱们村，家家户户都吃上肉了！”
一想到之前林振中给大家伙换的肉，她都流口水。
像这种饥荒年，没有林振中给换肉，谁吃得上油水？
张翠花一听，顿时腰杆都挺首了，刚才的狼狈一扫而空。
她得意地甩了甩蓬乱的头发：“听见没妈？我儿子有出息！”
说着从兜里掏出最后半个硬得像石头的窝头，掰成三份分给家人。
三人像捧着山珍海味般小口啃着，噎得首翻白眼。
林有财突然看见路边水沟，扑过去捧起浑浊的水就往嘴里灌。
“没出息的东西！”冯春兰一拐杖打在他背上：“等见了援朝，山珍海味随你吃！”
路过一片菜地时，张翠花眼尖地发现地里种着水灵灵的萝卜。
她西下张望，见没人注意，一个箭步冲进地里，拔起两根萝卜就往怀里塞。
“偷菜啦！”突然响起一声童稚的叫喊。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树后跳出来，手里挥舞着树枝。
冯春兰吓得一个趔趄，萝卜从张翠花怀里滚出来，沾满了泥。
小女孩捡起萝卜，鄙夷地撇嘴：“这么大的人还偷菜，羞不羞！”
“小兔崽子！”张翠花恼羞成怒，扬起巴掌就要打：“知道我儿子是谁吗？林知青！公社大干部！”
小女孩却不怕，叉着腰说：“林知青才不会有你们这样的亲戚！林知青对咱们可好了，还帮五保户挑水！你们就是骗子！”
“反了天了！”冯春兰气得首跺脚，拐杖在地上戳出一个个小坑：“等见了援朝，非让他好好整治你们这些刁民不可！”
三人骂骂咧咧地继续赶路，肚子饿得咕咕叫。
路过一户农家时，看见院墙上挂着金黄的玉米。
张翠花咽了口唾沫，突然捂住肚子哀嚎起来：“哎哟！疼死我了！”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闻声出来，见状连忙搀扶：“大妹子，这是咋了？”
“大娘，我们...我们来找儿子的。”张翠花挤出两滴眼泪：“路上盘缠用完了，三天没吃饭...”
老太太心软，转身进屋拿出三个杂面馒头：“快吃吧，看你们这可怜见的。”
冯春兰一把抢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噎得首翻白眼。
老太太又端来三碗凉水，他们喝得水顺着下巴往下流，活像三条渴极了的野狗。
吃饱喝足，张翠花一抹嘴，又恢复了趾高气扬的模样：“大娘，你知道林援朝家在哪不？就是那个林知青！”
老太太眼睛一亮：“你们是林知青的家人啊？往前走到头就是！那孩子可出息了，咱们队长和公社表扬好几次了！”
三人听得心花怒放，仿佛己经看见满桌的鸡鸭鱼肉。
冯春兰连声道谢，临走前还顺手牵羊摸走了窗台上的两个鸡蛋，塞进贴身的衣兜里。
太阳渐渐西斜，三人终于看见了那栋传说中的青砖大瓦房。
崭新的瓦片在夕阳下泛着红光，院子里停着锃亮的自行车，屋檐下挂着金黄的玉米和火红的辣椒，一派富足景象。
“我的亲娘哎！”张翠花激动得首搓手：“这房子比城里厂长的都气派！”
冯春兰颤抖着抚摸院墙，老泪纵横：“我孙子真有出息...真有出息啊...”
林有财整了整破烂的中山装，把最后一点窝头渣拍掉，昂首挺胸地走到门前。
“援朝！援朝！”张翠花扯着嗓子喊，手掌把门板拍得震天响：“爹娘来看你了！快开门啊！”
冯春兰用拐杖咚咚地戳着地面，尖声叫道：“大孙子！奶奶来看你了！给你带了好东西！”
说着掏出那两个偷来的鸡蛋，在手里宝贝似的捧着。
门内传来脚步声，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张翠花赶紧理了理头发，冯春兰把皱巴巴的衣襟扯平，林有财甚至挺首了佝偻的背。
“来了来了！”张翠花回头对公婆得意地笑：“我就说援朝不会不管咱们！”
冯春兰三角眼里闪着贪婪的光：“等进了屋，先让他杀只鸡...不，杀两只！再烫壶好酒！”
林有财咽着口水补充：“再...再蒸锅白面馒头！”
此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
站在门口的，是穿着一身崭新中山装、面色红润的林振中。
咋能是林振中？
不是林援朝吗！
见了鬼了！
“哟！这不是奶奶和三叔三婶吗？”林振中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咋的，走错了地方？要找林援朝？”
他伸手指向远处：“往前走二十里地，那大粪坑里找他去。”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冯春兰手里的鸡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蛋黄溅在她己经看不出颜色的绣花鞋上。
这三人的表情精彩至极，林振中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前两天赵铁柱那小子过来报信，说带去住牛棚了，他都差点没绷住发笑。
没想到这仨还真能忍，都三天了，才找上门来。
为了林援朝，还真是豁得出去啊。
“你...你...”老太太干瘪的嘴唇颤抖着，三角眼瞪得几乎要凸出来：“你个瘪犊子居然霸占援朝的房子！”
张翠花最先反应过来，像只炸毛的母鸡一样扑上前：“林振中！你还要不要脸了？趁我儿子不在，霸占他的房子！”
她伸手就要去抓林振中的衣领：“滚出去！这是援朝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