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时间不足以让杜钰想起来店内的人是谁,但却可以让冲突和矛盾升级。
杜钰只走神了一小会功夫,就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再度开口。
这次,说话人的声音中带上了明显的愤懑和不满。
“你胡说什么!谁没钱买?你不要狗眼看人低!”
凉凉的讽刺声随之一同响起,也跟着加大了音量。
“你吼什么吼啊?出去出去,别耽误我们做生意,不买你就出去。”
杜钰踏进门内,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身材瘦削娇小的女孩子,面色薄红,愠怒显现。
她衣服上叠着补丁,补丁打的很好,是娇嫩的黄蕊,徐徐盛开的金梅,看得出来打补丁的人别有一番巧思。
两个细细麻花辫垂在胸前,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女眼眶红了一圈,气愤捏紧拳头。
在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黑瘦且高,和女孩有几分相似,大概是兄妹。
他紧抿着薄唇,望向柜台里面的售货员的眼神止不住怒火。
“我们不买了,走。”男人上手拉住妹妹,不愿意跟人在这里起冲突,扭头就要走。
在柜台里的女人嗤笑翻白眼,单手横在胸前托着另一根手臂,看着自已的指甲仿佛能看出花来。
她剔剔指甲,像是要把什么脏东西弹走一样,翻来覆去看着涂了凤仙花汁水的指甲,凉凉道:“有些人啊,真是爱打肿脸装胖子,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你把话说清楚!”
麻花辫女孩忍不住,一把甩开哥哥的手,直接冲到了柜台前,砰得一声拍在柜子上。
“晓红!”
她哥哥连忙呵止。
并非是不赞同妹妹的做法,而是如果不小心拍坏了公家的东西,他们赔不起。
售货员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已要挨打。
她下意识躲闪,在意识到自已做出的举动时,自尊受辱的感觉让她变得更不善,讥讽说起风凉话。
“爪子小心着点,一块瑕疵布都买不起,拍坏了店里的东西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陆晓红眼圈都红了,气得骂道:“你才会被卖,我要向上举报你,张口闭口就是拐卖妇女,你这个人思想有问题!”
“你!”售货员面色一变,咬牙狠狠吸了口气重重吐出。
她自知理亏,咽不下这口气,生硬道:“还买不买了,不买走人!”
“谁稀罕买你的东西!”陆晓红呛了回去,一把拉过哥哥,“哥,咱们走,这种店迟早黄,关门大吉!”
杜钰静静注视着兄妹两人在自已身边离开,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终没从女孩的脸上移开。
熟悉的嘴利,让她回忆起来少女的身份。
陆晓红。
她眸中深色愈浓,倏的记起自已遗忘了什么事情。
江家工厂出事,好像就是这个时候。
出事人,正是陆晓红的父亲。
在陆晓红踏出店门之后,售货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抱怨。
“什么人啊,乡巴佬,穷酸鬼,没钱还敢给我甩脸子,真是不要脸……”
她余光看到门口的杜钰,刚才的怒火还未消弭,也懒得招呼,不耐烦道:“要什么自已买,不讲价不二价,看不懂字就出去,别问我。”
江阳不喜皱眉,正想说不买了,不受这个气,就见杜钰已经走到了柜台前。
“干嘛!”
女售货员没好气骂道:“傻啊?我都说了别问我,自已去看标价,怎么又来一个听不懂人话的!”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杜钰眸中的笑意反而更浓了许些。
她轻声道:“这位同志,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干嘛?我烦着呢,你要买就买,不买就滚!”
但她的好意却没有被售货员领情,反而换来了她变本加厉的羞辱。
江阳顿时急了,冲上来就想说话,却在过来的时候被杜钰拽住胳膊一把拉到身后。
杜钰淡淡开口:“同志,你最近读报了吗?”
“你谁啊,管得着吗你?”女售货员朝她翻白眼。
她眼神在杜钰衣服上一扫而过,即便看出来是有钱人也懒得好声好气。
“那同志你最近就是没有读报吗?”
听着面前女人跟自已纠结没用的屁话,售货员的火气刷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愤怒的大声嚷嚷:“你也有病是不是?我读不读关你屁事?神经病,不买就出去别打扰我们做生意!”
“那就是没读?”杜钰一点不生气,她轻声细语道,“主席说,一天不读报是缺点,三天不读报是错误。”
“主席还说,为人民服务,作为为人民服务的岗位员工,你居然不听从主席指挥,宁愿做一个有缺点的人,有错误的人。”
“我怀疑你是反动主义分子,是帝国走狗。”
她字字句句下来,柜台里面的服务员眼神都惊呆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被杜钰的话吓出一身冷汗,尤其是在看到店门口居然还慢慢聚齐起了人时,冷汗几乎从她额头上流下。
女售货员忙色厉内荏慌乱呵斥:“你别胡说八道!谁,谁没读了,我读了!”
当一个人质疑你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反驳,而是话题跳跃,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已手中。
一旦反驳,就会陷入自证陷阱。
但在这时候,几乎没人能跳出自证陷阱。
杜钰不慌不忙朝女售货员笑笑,问出的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刁钻。
“那你读的是什么报?”
“报上写了什么内容?”
“可曾进行过摘抄?”
“主席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位同志,你该不会一直在忤逆主席的话吧?”
瞧着眼前的售货员表情越来越慌乱,杜钰淡淡吐出最后一句话。
“结合你刚才口出不逊,动辄提及拐卖妇女,我想我应该举报你让你接受组织的拷问,进行自我检讨才对。”
“顺便……”
杜钰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售货员,微微一笑,不带任何攻击力。
“我很怀疑,一个思想有问题的同志能不能胜任售货员这个工作。”
几次言语交锋,售货员一点好都没讨到不说,下一步甚至都到了违法犯罪的边缘跃跃欲试。
她慌出一脑门汗。
反动,帝国走狗,思想有问题……
一系列的话直接让她掉进杜钰的思维逻辑中,彻底把她打了个六神无主,慌不择路。
瞧着她慌乱模样,杜钰补上最后一刀。
“正好我婆婆是妇联主任,家中哥哥也在军队入职,我倒是要回去问问,像你这样的同志在这种重要岗位上是不是说不通呢?”
杜钰转身就要离开。
她暴露出来的背景,彻底击垮了售货员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别!”
不敢放任杜钰离开,售货员发出求饶的挽留信号。
她紧咬牙关从柜台里绕出来,砰一声急忙关上门,哀求望着杜钰。
“你……你到底想干嘛啊!完我错了还不行吗?”
几顶大帽子扣下来,真被捅出去,她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已的后果。
不死也得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