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槐镇笼罩在绵密的梅雨中,李华拖着行李箱走过青石板路时,闻到空气里浮动的腐烂槐花香。
三只白灯笼在镇口牌坊下摇晃,纸钱灰粘在潮湿的苔藓上,像某种溃烂的皮肤。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三天内的第七通电话。
李华盯着来电显示上"周淑芬"三个字,指节发白地攥紧伞柄。
三天前那个深夜,母亲在电话里咳得像是要把肺叶都呕出来:"小华,该回家了...他们找到血玉镯了......"
行李箱轮子碾过青砖的声响突然消失。
李华僵在原地,伞沿雨水串成的珠帘外,四个穿暗红绸衣的男人抬着黑漆木轿迎面走来。
轿帘缝隙间垂落一截惨白手腕,系着褪色红绳的铃铛在雨中发出闷响。
"让让!让让!"抬轿人赤脚踩过积水,脚踝处青黑色的尸斑在雨水中泛着油光。
李华后退时撞到身后冰凉的物体,转身对上一张画着诡异笑脸的纸人。
纸人胸前墨迹未干的"囍"字正在渗血,顺着竹骨滴在他球鞋上。
"这是送阴亲。"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穿藏青寿衣的老太婆挎着竹篮,篮里堆满血色槐花,"今年第七个喽,都是被诅咒选中的新娘......"
老宅门环上的铜绿蹭了满手,李华推开门时被霉味呛得咳嗽。
正厅八仙桌上供着三碗生米,香炉里插着七根断香。
他伸手拂开蛛网,却在褪色的"天地君亲师"牌位后发现半张泛黄照片——穿月白旗袍的女人站在槐树下,左手戴着殷红如血的玉镯。
阁楼木梯在脚下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李华打开手机电筒,光束扫过积灰的樟木箱,突然照出一本靛蓝封皮的线装书。
当他擦去封面上的蛛丝,"李氏宗谱"四个烫金小楷在尘埃中浮现。
翻到民国二十四年那页,祖父李崇文的记载被大片朱砂覆盖。
血色的墨迹下隐约能看到"南洋""人柱""槐冢"等字眼。
一阵穿堂风掠过,书页哗啦翻到扉页,夹在其中的老照片飘落在地——正是方才楼下看见的旗袍女子,只是这次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
"结发妻林婉如,庚午年七月初七殁。"
手机突然自动播放起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李华触电般甩开族谱,发现声源竟来自梳妆台上的雕花铜镜。
镜面蒙着厚厚的灰,却清晰映出他身后的雕花拔步床——猩红帐幔无风自动,床沿坐着个穿龙凤褂裙的身影。
那新娘没有脸。
李华的左手腕突然传来灼痛。卷起袖子,从小跟着他的胎记正渗出黑色液体,带着腐烂槐花的甜腻。
镜中新娘缓缓抬起缠着红线的右手,无名指缺失的位置,正在汩汩涌出暗红血液。
窗外炸响惊雷,电光照亮镜框边缘的刻字。
李华颤抖着凑近,看见蝇头小楷写着:"癸酉年孟秋,婉如对镜梳妆处。"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殡仪馆工作的发小张浩。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燃烧的噼啪声:"你看到镇口的送亲队了吧?今早我在化妆间见到第七具新娘尸体,她们...手腕全都有和你一样的胎记。"
阁楼地板突然传来指甲抓挠声。
李华倒退着撞翻樟木箱,箱盖摔开时滚出个褪色的绣花荷包。
荷包裂口处露出半截红绳,绳上拴着的玉镯碎片,在闪电中泛着血色的光。
槐冢
雨后的槐树林弥漫着腐烂的甜腻气息。
李华踩着松软的泥土,每一步都陷进厚厚的落叶层。
手机导航显示这里就是镇西的荒废林地,可眼前景象与记忆中完全不同。
成排的槐树扭曲着向上生长,枝干交错如枯骨。
树皮上布满暗红色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
李华举起手机电筒,光束扫过树干时,那些纹路竟在蠕动,仿佛血管在皮下搏动。
"别照了。"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华转身时差点撞上一块倾斜的墓碑。
守墓人陈九爷佝偻着背,独眼在帽檐下泛着浑浊的光,"这些树会记住光。"
李华这才注意到,每棵槐树下都立着一块青石碑。
碑文大多已经模糊,但仍能辨认出"芳魂""早逝""夭折"等字眼。
最诡异的是,所有碑文都刻着女子的名字,死亡年龄都在十八到二十岁之间。
"这些都是......"李华的手指抚过一块较新的石碑,上面刻着"林小婉"三个字。
"被选中的新娘。"陈九爷拄着竹杖,杖尖戳进泥土时发出黏腻的声响,"从民国二十四年开始,每隔七年就要选一个新娘。今年是第七个轮回,要选第七个新娘。"
李华的左手腕突然传来刺痛。
胎记处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在蠕动,他卷起袖子,发现胎记边缘渗出黑色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你的胎记......"陈九爷的独眼眯起,"和当年那个南洋巫师留下的印记一模一样。"他转身走向树林深处,"七月半前必须离开,否则......"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掠过。
槐树发出簌簌响声,无数血色花瓣飘落。
李华抬手接住一片,花瓣在掌心化作一滴血珠,渗入皮肤。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李华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却听见祠堂传来窸窣声响。
透过门缝,他看见母亲跪在供桌前,面前摆着三碗生米和七根断香。
周淑芬披着暗红色绸衣,正在往香炉里撒槐花灰。她的动作机械而虔诚,嘴里念念有词:"......求槐仙保佑,让我儿平安......"
李华注意到供桌上多了一个黑漆木盒,盒盖上刻着繁复的符文。
当周淑芬打开木盒时,他看见里面躺着一截干枯的手指,指节上缠着褪色的红线。
"妈......"李华推开门。
周淑芬猛地转身,木盒摔在地上。
那截手指滚到李华脚边,他弯腰去捡时,发现断指处渗出黑色液体,带着腐烂槐花的甜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