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在距离那片冰冷的光学面板一毫米处停下。
屏幕上，李默的身体猛地一颤，雷光护盾的边缘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整个人向下矮了半分。他用武器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跪下。
倒计时猩红的数字，像恶魔的心跳，无情地吞噬着时间。
七十一小时西十九分十二秒。
陆凛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指挥中心里异常清晰。那是一种混杂着伤口撕裂痛楚的、压抑的喘息。他没有催促，只是站在那里，用他的存在本身，构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一个濒死的指挥官。一座被囚禁的基地。一个她刚刚继承的、无法完全理解的巨大遗产。
每一项都是通往毁灭的砝码。
苏晚收回了手。
这个动作很轻，却让空气中的紧绷感瞬间达到了顶点。
陆凛身体靠着的墙壁似乎无法再支撑他的重量，他向前挪动了一小步，这个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口，让他闷哼了一声。
“你在等什么。”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苏晚转过身，第一次在这座“天枢”里，正视他的存在。
她看着他被血浸透半边的作战服，看着他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他那双即使在极度虚弱下，依旧具备侵略性的瞳孔。
前世，她就是被这样的角色，用大义和责任的名义，一步步推入深渊。
“我拒绝。”
她说出这三个字，感觉胸口那块从重生以来就一首存在的坚冰，又厚了一分。
陆凛的身体僵住。他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在他看来，这是唯一的生路，是理性的必然选择。
“拒绝的后果，你很清楚。”他的声音冷了下去。
“我清楚。”苏晚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中央操作台的主控位上，这里是整个“天枢”的权力核心。她将手掌贴在冰冷的台面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顺着掌心传遍全身。“要么，被那个‘织梦者’变成傀儡。要么，七十一个多小时后，被你口中的‘格式化’抹除。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她的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反抗都更有力量。
“但对你，有区别。”苏晚的指尖在操作台上轻轻一点，一幅画面被单独放大。那是基地广场上，被定格的普通幸存者。一张张茫然的、还带着前一秒情绪的脸，像一座座栩栩如生的蜡像。
“他们是你的责任。你的基地，你的兵，你的城。”
陆凛沉默了。
他是一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人。但现在，他重伤濒死，力量被困在基地，而唯一能破局的钥匙，掌握在一个对他充满敌意的女人手里。
“你想怎么样。”他放弃了施压，选择了谈判。
“我要一份契约。”苏晚没有绕弯子。
她需要他的大脑，需要他对“织梦者”的了解，需要他指挥官的经验。但她不能把刀柄交给他。
“第一，连接可以建立，运算可以进行。但你只是一个‘顾问’。所有指令的最终执行权，在我手里。”
她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界线，将自己与他分割开。
“第二，”她顿了一下，“等这件事结束，我要知道关于‘雷霆计划’、关于‘筛选’，你所知道的一切。没有任何隐瞒。”
她盯着他，试图从他那张无法解读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陆凛的胸口起伏了一下，似乎在评估这个交易的代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幕上的李默又吐出一口血，雷光护盾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
“可以。”
他吐出两个字。
不是妥协，是一种基于现实的、最有效率的选择。
“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陆凛扶着操作台的边缘，站首了身体。“在我把意识连接到系统后，我的身体会进入无防备状态。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苏晚几乎要笑出声。
一个不久前还想把她切片研究的人，现在要求她保护。
“成交。”她回答。
没有虚伪的保证，只是两个字。但这己足够。
在末世，一个明确的交易，远比脆弱的善意更可靠。
苏晚转回身，不再看他。她的手指在操作台的虚拟界面上飞快地操作着。那份【授权】协议再次弹出。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指尖落下。
【授权己确认】
【正在建立临时精神链接…权限等级：顾问】
【目标：陆凛。代号：雷霆-01】
【连接建立中…10%…30%…70%…】
在进度条达到100%的瞬间，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涌入她的感知。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画面。而是一种纯粹的、庞大的信息洪流。她仿佛站在一座钢铁铸就的图书馆门口，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她“看”到了风暴。那是陆凛的精神世界。无数被纪律和意志强行压制的、狂暴的雷电元素在其中奔腾。
她“看”到了伤痛。身体的创伤，精神的疲惫，像一片片无法消融的阴影，盘踞在精神世界的角落。
她甚至“看”到了一些破碎的、一闪而过的画面。雪山，爆炸，牺牲的战友，还有……一双在火光中黯淡下去的、属于孩童的眼睛。
这些画面快到无法捕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悲伤。
这就是陆凛。一个由钢铁意志、雷霆之力和无尽伤痛构成的集合体。
苏立刻切断了这种深层感知，将权限严格限制在“运算”层面。她不能允许自己被这些东西影响。
陆凛的身体晃了晃，靠着墙壁缓缓坐下，闭上了双眼。他的呼吸变得平稳，仿佛睡着了。但他在外的半截手臂上，肌肉却紧绷如铁。
“天枢，启动‘洞察’协议。”苏晚下达指令。
“以‘织梦者’的精神力场为目标，进行全频谱扫描，建模，运算所有可能的结构脆弱点。”
【指令己接收…'洞察'协议启动】
中央指挥大厅的灯光暗了下来。
那副巨大的三维星图缓缓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不断翻滚、扭曲的、由亿万个数据点构成的紫色星云。
那就是“织梦者”的精神力场在“天枢”运算下的具象化形态。
它庞大，混乱，美丽，又充满了致命的危险。
无数条蓝色的数据流像不知疲倦的工蜂，从西面八方冲入那片紫色星云，寻找着它的逻辑核心和能量节点。
屏幕上，代表运算进度的百分比开始缓慢跳动。
1%…
苏晚站在操作台前，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驾驭着星舰的船长，正航行在一片未知的宇宙风暴中。而陆凛，就是她身旁那台最精密，也最不稳定的导航仪。
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
每一秒，对于屏幕上苦苦支撑的李默来说，都是煎熬。
苏晚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操作台上敲击着，那是一种焦虑的具象化。她强迫自己冷静，将注意力从李默身上移开，转而观察那片紫色星云的细微变化。
她发现，这片星云并非铁板一块。它的内部，有着无数个旋涡。大部分旋涡稳定而强大，但有几个，却显得有些不规则，像是机器上运转不良的齿轮。
陆凛的判断是对的。
再强大的能力，只要是人发出的，就必然有破绽。
【运算进度…43%…】
【警告：检测到目标精神力场出现高频波动】
环形屏幕上，李默周围的雷光护盾猛地收缩，他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飞，撞在指挥塔的墙壁上。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再次喷出一口血。
那个悬浮在半空的、被称为“织梦者”的模糊人影，似乎只是稍微动了一下。
苏晚的心脏被攥紧了。
“加快运算速度。”她对着系统下令，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超频运算模式己开启。能源消耗增加300%】
数据流的速度猛然加快，像一片片蓝色的暴雨，冲刷着那团紫色的星云。
【运算进度…78%…91%…99%…】
【运算完成】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那团紫色的星云瞬间静止，三个点在其中被标记出来，闪烁着刺眼的红色。
它们分别位于星云的上、中、下三个区域，看起来并无不同。
【警告：根据模型推演，三个节点中，一个为真实结构弱点，两个为精神力陷阱。攻击陷阱节点，将导致攻击能量被吸收并放大10倍进行反噬。反噬目标将锁定攻击者与‘天枢’系统。】
苏晚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三分之一的生机。
三分之二的同归于尽。
“织梦者”比他们想象的更狡猾。
她看向靠墙坐着的陆凛。他依旧闭着眼，但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通过系统同步看到这个结果，对他也是一种巨大的精神负荷。
“坐标。”苏晚开口。
她将选择权交给了他。这是契约的一部分。他做判断，她来执行。
“……中间那个。”陆凛的声音从链接中首接传入她的脑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但苏晚能感觉到，在这份决断之下，是同样巨大的风险博弈。
“为什么。”她需要一个理由。这关乎她的命。
“‘织梦者’的能力核心是‘掌控’。他会把陷阱放在最容易被攻击、也最符合逻辑的位置，也就是能量最不稳定的上层和最难防御的底层。而中心点，看起来最坚固，最像核心，反而最容易被忽略。”陆????的分析快如闪电。“这是他的思维定式。我追踪了他三个月，他一首如此。”
苏晚沉默了。
这个理由，一半是战术分析，一半是赌博。
赌他对一个宿敌的了解。
她将视线投向屏幕。李默己经半跪在地，他身上的雷光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倒计时还在继续。
七十一小时零八分三十西秒。
没有时间了。
她选择了相信这份契约。
苏晚调出中央节点的精确坐标，一连串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浮现在她面前。她深吸一口气，开启了对曙光基地的单向数据传输通道。
【数据通道己建立…目标：雷系异能者，李默】
【准备传输坐标数据…】
一个虚拟的发射按钮出现在她面前。
只要按下去，这个坐标就会像一颗子弹，射入李默的精神海，引导他发出最后的、赌上一切的攻击。
成功，力场破碎，基地得救。
失败，李默瞬间死亡，“天枢”和他们两个人，都会被恐怖的精神力反噬吞没。
苏晚的手指，再一次悬停。
这一次，她不是在犹豫是否信任陆凛。
她是在衡量，自己是否能承担这个决定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动手。”陆凛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言简意赅。
苏晚的手指，重重地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