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冉良在囚笼中苏醒时,首先闻到的是羯人特有的羊膻味,铁链摩擦声里,他听见两个守卫用羯语交谈:"是不是要拿这汉狗祭旗..."
"嘘!听说左伏胤大人要收作义子..."
少年艰难转头,透过木栅看见羯人大营连绵数里。中军帐前矗立着三丈旗杆,顶端赫然挂着父亲残破的玄铁兜鍪。
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突然注意到营地西侧有未燃尽的广宗灯笼——那些百姓终究没能逃脱。
夜半时分,帐帘被猛地掀起。冉良看见个戴金线抹额的羯人,左眼蒙着犀皮眼罩。
那人蹲在冉良跟前,用生硬汉语说道:"某乃石勒大将军麾下左伏胤,小子可愿..."话音未落,少年突然暴起,铁链死死勒住对方脖颈。
卫兵迅速冲来,冉良被十余杆长矛抵住咽喉。
左伏胤揉着淤青的脖子狞笑:"好烈马!某就爱驯你这样的..."
羯人营地的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冉良被铁链悬吊在中军帐前的刑架上,远处传来羯人士卒撕咬羊腿的咀嚼声,混着被俘汉民妇孺的啜泣。
左伏胤用弯刀挑起少年的下巴,刀锋在月光下映出少年脸上未干的血迹:"汉家儿郎的骨头,倒是比滏阳城墙还硬。"
此时的襄国城(今邢台)正举行盛大庆典,石勒端坐镶金犀牛宝座,观赏着羯人士卒表演的"汉宫舞"(所谓舞者,实为剥去衣衫的汉人俘虏,被迫在烧红的铜板上跳跃至死)。
羯人贵族们举着镶金犀角杯畅饮,杯中殷红的酒液混合着汉俘鲜血,在火光中泛着妖异的紫红色。
"听说左伏胤新得匹烈马?"石虎端着人颅骨酒器凑近叔父石勒,醉眼中闪烁着贪婪:"不若让儿收了......"
“嗯,去吧。”
被囚第三日的深夜,冉良在刺骨寒风中苏醒时,发现左伏胤正蹲在面前,手中匕首挑着块焦黑的人肉:"汉狗想活命就吃!"
恍惚中,冉良仿佛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大喝:“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当匕首第三次抵住喉头时,少年颤抖的双手终是接过了人肉。
左伏胤的狞笑与帐外呼啸的北风混作一团,冉良的泪水尚未滴落便在睫毛凝结成冰。
帐角铁盆里,未燃尽的木柴冒出缕缕青烟,将少年眼中最后的光亮渐渐吞噬。
左伏胤突然用羯语厉喝:"解甲!"两名羯兵立即剥去少年残破的皮甲,露出遍布伤痕的脊背——那是三日前在城头血战时留下的印记。
火盆里突然爆起火星,冉良听见身后传来铁器烧红的滋滋声。
当烧红的羯族狼图腾烙铁按上肩胛时,少年咬碎牙齿硬是没出声,鲜血顺着嘴角滴在铺地的匈奴毡毯上,晕开朵朵暗梅。
帐外忽然传来羯人特有的牛角号声,混着远处被掳妇孺的哭喊,在滏阳河畔的寒夜里格外凄厉。
次日黎明,冉良被铁链拴在运粮马车后蹒跚前行,羯人骑兵的马蹄将冻土踏得粉碎,扬起的尘沙里夹杂着汉人俘虏的血沫。
他看见个戴镣铐的老卒正被羯兵用套马杆拖行——那分明是父亲帐下的掌旗官!
少年刚要挣扎着过去,头颈突然挨了记马鞭,耳边响起左伏胤亲兵蹩脚的汉话:"石大将军要活的祭品。"
队伍经过被焚毁的汉人村落时,羯兵们嬉笑着将尚未断气的伤者抛进大火,焦糊的人肉味引得秃鹫在低空盘旋。
七日后抵达一座城池,冉良被扔进西郊的"人牲营",这里关押着三百余汉家儿郎,每日有羯巫来挑选祭品。
当夜,少年隔着木栅看见羯人在祭坛前跳火舞,他们将汉人俘虏的心脏挖出盛在金盘里,高唱《天狼噬日歌》。
被剜心的少年竟与冉良同岁,是守卫滏阳为他递过箭囊的赵二。
寒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石虎站在邺城外的高台上,目光如炬地注视着远处的囚笼:"陈午的乞活军里,竟藏着如此猛虎。"
此刻,冉良己被石虎的羯骑生擒月余,虽衣衫褴褛,左臂缠着未愈的伤帛,每日只能以粗粝的麦饼果腹,却依然昂着头颅,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石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石虎并非鲁莽之辈,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经过深思熟虑,这个少年的倔强,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当年他也是这般桀骜不驯。
如今,他要将这个倔强的少年收归旗下,为他日后的权谋之路多添一枚砝码。
此刻,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宏大的棋局。
自永嘉之乱以来,北方匈奴、羯、鲜卑、羌、氐五胡乱华,中原大地血流成河。
石勒趁乱崛起,以羯族为基础,网罗各族精锐,逐渐成为河北一带的霸主。
而石虎,作为石勒最信任的儿子,早己在军中崭露头角。
然而,石虎虽得重用,却始终未能彻底掌控石勒的核心权力,他需要巩固自己在石勒集团中的地位。
冉良的出现,恰如一剂强心针。
石虎深知,冉良的父亲冉隆是乞活军中的名将,而乞活军又是河北地区最强大的汉人武装之一。
若能将冉良收入麾下,不仅能削弱乞活军的势力,还能借此拉拢更多汉人豪杰,为他日后的权谋之路铺平道路。
此外,石虎还有一层更为隐秘的打算。
他早己察觉,石勒对这个倔强的少年另有垂青之意,若能抢先一步将冉良收为义子,不仅能堵住石勒的嘴,还能让石勒在未来继承人问题上对他多一分看重。
囚笼中的冉良,此刻正盘膝而坐,目光如炬地望着远处的高台,他虽被羯骑生擒,却始终未曾低头。
这些日子,他目睹了无数汉人被羯骑屠戮,也见证了石虎的残暴与狡诈,然而,他心中始终燃烧着一团火焰——为父报仇,为汉家雪恨。
"小崽子,你倒是硬气得很。"
石虎缓步走近囚笼,铜铃般的眼睛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铠甲上沾满了血迹。
冉良冷哼一声,将拳头握得更紧:
"石虎,你休想让我屈服!我冉家儿郎,宁死不降!"
石虎不怒反笑:
"好,好一个宁死不降!你可知,我今日来,不是要杀你,而是要救你。"
"放屁!"冉良猛地站起,"你若救我,就放我回去!"
石虎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冉良,你可曾想过,若非我石虎插手,你早己被刘聪碎尸万段!你可曾想过,你那所谓的乞活军,早己是砧板上的鱼肉?"
冉良当然知道乞活军在滏阳河一战后元气大伤,然而,石虎的所谓"相助",不过是借机削弱汉人势力罢了。
石虎缓步走到囚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
“你有才、有胆、更有骨气。"石虎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
"我石虎一生,最看重的就是人才,你若肯归顺于我,我必让你位列将坛,权倾朝野。"
冉良冷笑一声:"我为何要信你?"
"因为你不信,只会死得更快。"
石虎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你可曾想过,若非我,你早己被刘聪抓到砍死,你那所谓的父仇,永远都不会有人替你报?"
冉良心中一震,他当然知道,石勒与刘聪乃是敌对,若非石虎抢先把他抓住,他恐怕早己成了刘聪的刀下之鬼。
然而,他依然不愿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