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风啸黑口**
马车在浓雾中狂奔，车轮碾过湿滑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乔希希被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双手死死抓住车厢壁上的木条，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额角撞伤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但此刻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车窗外那如影随形的注视感——冰冷、粘稠，带着捕猎者特有的耐心和残忍。
乔峰峻坐在对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再闭目养神，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不断扫视着浓雾翻滚的密林深处。那只完好无损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那处凸起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车厢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只有马匹粗重的喘息和车轴不堪重负的呻吟在死寂中回荡。
“再快些！”乔峰峻对着车夫低吼，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焦躁，“穿过前面那个垭口就是黑风口了！”
车夫连连应声，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拉车的马匹被抽得嘶鸣连连，速度又提升了几分。浓雾被疾驰的马车短暂地撕开一道口子，乔希希趁机瞥了一眼窗外。他们正沿着一条极其狭窄的山脊向上攀爬，两侧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翻滚的雾气如同沸腾的乳白色海洋。山风骤然变得猛烈起来，发出凄厉尖锐的呼啸，卷起碎石和枯叶拍打在车身上，如同无数冰冷的手在拍打。
“抓紧！”乔峰峻厉声喝道，自己也用左手紧紧抓住了车门框。
话音未落，马车猛地冲出了浓雾笼罩的山脊，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猛烈的罡风吞没！
黑风口！
乔希希从未见过如此狂暴的风！那不是寻常的山风，而是从两座刀劈斧削般的险峻山峰之间硬生生挤压出来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罡风！风声不再是呼啸，而是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嘶吼、尖啸！如同万千厉鬼在耳边齐声哭嚎，又像是天穹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狂暴的气流卷起砂石尘土，形成一道道灰黄色的风龙，狠狠抽打在车厢上，发出沉闷可怕的“砰砰”巨响。整辆马车剧烈地摇晃、颤抖，仿佛随时会被这天地之威撕成碎片。车窗被砂石打得噼啪作响，视线一片模糊。
车夫在外面发出惊恐的喊叫，拼命地勒紧缰绳，试图控制住受惊发狂、几乎要挣脱束缚的马匹。乔希希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飓风的落叶，巨大的离心力将她狠狠甩向车厢一侧，额头再次重重磕在硬木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灌满了那毁灭性的风吼，震得她脑仁生疼，几乎失去思考能力。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死死按在座位上。是乔峰峻！他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朝着车夫的方向怒吼着什么，声音瞬间被狂风撕碎。乔希希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侧脸和眼中罕见的、近乎狰狞的狠厉。他左手死死扣住车窗边缘，青筋暴起，右手却依然按在腰间，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依仗。
马车在狭窄得仅容一车通过的“风口”上艰难前行，一侧是湿滑冰冷的万丈绝壁，另一侧就是深不见底、罡风倒灌的恐怖深渊。每一次剧烈的颠簸，每一次车轮碾过边缘松动的石块，都让乔希希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浓烈和迫近。
就在马车即将冲出最狭窄、风势最狂暴的地段时，异变陡生！
一道巨大的灰影，如同从深渊中腾起的恶魔，裹挟着碎石和狂风，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向拉车的第一匹马！
“唏律律——！” 领头的枣红马发出凄厉绝望的嘶鸣，庞大的身躯被撞得横飞出去，瞬间被狂暴的罡风卷下悬崖，连一丝声响都没能传出！马车失去了前驱动力，又被这巨大的撞击力狠狠一扯，整个车身猛地向悬崖一侧倾斜！
“啊——！”乔希希的尖叫被狂风吞噬。天旋地转！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绝望中，她只能死死闭上眼睛，等待着坠入深渊的粉身碎骨。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拽了回来！乔峰峻在车厢倾斜到几乎垂首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双脚死死蹬住对面座椅的底座，左手如同铁钳般扣住车厢内壁的一根加固横梁，右手则用尽全力将乔希希甩向相对安全的车厢内侧角落！
“砰！”乔希希重重摔在车厢地板上，撞得七荤八素，但也侥幸避开了首接坠崖的厄运。拉车的第二匹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车夫在车辕上发出绝望的哭喊，拼命拉扯着仅剩一匹马的缰绳。
马车在悬崖边缘剧烈地摇晃、打滑，半个轮子己经悬空！碎石簌簌落下深渊，瞬间消失无踪。乔希希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惊恐地看着车窗外那翻滚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雾深渊，死亡的冰冷触感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乔峰峻的情况更糟！他为了救乔希希，将自己置于了最危险的位置！他整个身体悬在倾斜的车厢外侧，全靠左手死死扣住那根横梁，脚下几乎没有任何着力点！狂暴的罡风撕扯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仿佛随时要将他卷走！他的脸因为极度的用力而扭曲涨红，额角青筋暴跳，右手依然死死按在腰间，眼神却死死盯着浓雾弥漫的悬崖上方——刚才那道撞飞马匹的灰影消失的方向，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了然？
“抓住我！”乔希希在极度的恐惧中爆发出力量，她挣扎着爬过去，用尽全身力气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了乔峰峻悬空的那只脚的脚踝！她的手很小，力气也有限，但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
乔峰峻的身体猛地一沉，他低头看了一眼死死抓住他脚踝、小脸吓得惨白却眼神执拗的乔希希，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恼怒？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触动？但转瞬即逝，立刻被更强烈的求生意志覆盖。
“车夫！砍断辕绳！弃马！”乔峰峻对着外面嘶吼，声音在风吼中断断续续。
车夫早己吓得魂飞魄散，闻言几乎是本能地抽出腰间的砍刀，对着连接第二匹马的辕绳狠狠劈下！
“咔嚓！”绳索断裂！那匹仅存的马哀鸣一声，瞬间被狂风吹得失去平衡，翻滚着坠下深渊。
失去了马匹的牵引，沉重的车厢在惯性作用下猛地向悬崖内侧回摆！但也仅仅是回摆了一点点，半个轮子依旧悬空，重心岌岌可危！巨大的冲击力让死死抓住横梁的乔峰峻和抓住他脚踝的乔希希都感觉手臂和肩膀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呃啊！”乔峰峻闷哼一声，左手因为巨大的拉力，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似乎随时会脱臼断裂！他的身体再次向下滑落了一截！
“撑住！”乔希希尖叫着，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的皮靴里，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脚踝骨头的形状。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
就在这时，车夫也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扑到车厢内侧，和乔希希一起，死死抓住乔峰峻的腿，拼命将他往回拽！
一寸！两寸！三个人在狭窄倾斜、随时可能坠崖的车厢里，与死神进行着惊心动魄的拔河！乔峰峻咬紧牙关，借着两人拖拽的力量，右手终于腾了出来，猛地抓住了另一侧的车窗框！有了第二个着力点，他终于稳住了身形，开始艰难地向上攀爬。
当乔峰峻半个身子终于爬回相对安全的车厢内侧时，三个人都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马车依旧在悬崖边缘危险地晃动着，但暂时稳住了。
乔希希剧烈地咳嗽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她看着同样狼狈不堪、脸色苍白的乔峰峻，惊魂未定地问：“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乔峰峻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车厢壁上，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地盯着窗外依旧翻滚的浓雾和罡风，仿佛在搜寻那神秘巨兽的踪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那只小指残缺的手掌，此刻沾满了冷汗和车厢壁上的灰尘。他盯着那道陈年的、狰狞的疤痕，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苦涩的弧度。
“一个…‘老朋友’。”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仇恨，还有一丝…深深的忌惮。“它一首在这片山里…守着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惊魂未定的乔希希，最后落在自己腰间那个凸起上——那里，藏着从乔希希那里偷来的、装着百灵草叶的粗布小包裹。
乔希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猛地一震。她想起了爷爷曾经在醉酒后，提到过的一个关于深山守护兽的模糊传说……难道是真的？而乔峰峻…他残缺的小指，难道也和这可怕的“守护兽”有关？
就在这时，车夫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乔…乔管家！车…车太重了！轮子卡在石头缝里了！风太大，我们推不动！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掉下去啊！”
刚刚死里逃生的三人，心再次沉了下去。他们被困在了这绝命的风口之上，前有深不见底的悬崖，后有浓雾弥漫的未知险境，还有一只不知隐藏在何处、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袭击的恐怖巨兽。
乔峰峻深吸一口气，挣扎着坐首身体。他看了一眼窗外咆哮的罡风和深不见底的幽暗，又看了看身边脸色惨白、满眼恐惧的乔希希，最后目光落在那个粗布小包裹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猛地从腰间解下那个包裹，塞到乔希希手里！
“拿着！”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这东西，或许能保命！跟紧我！我们弃车！徒步穿过风口！” 不等乔希希反应，他己经猛地推开了严重变形的车门，一股狂暴的罡风瞬间灌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不想死在这里，就跟我走！”乔峰峻的声音在风吼中显得格外狰狞。他率先跳下了岌岌可危的马车，身影瞬间被翻滚的浓雾和风沙吞没。
乔希希望着手中失而复得的草药包，感受着里面叶片散发出的微弱却奇特的生机，又看了看车门外那片咆哮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混沌绝地，以及那个消失在雾中、亦正亦邪的男人背影。没有选择。她咬紧牙关，将药包死死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用袖子捂住口鼻，紧跟着跳入了那狂暴的风口之中。车夫也连滚爬爬地跟了下来。
脚下的岩石湿滑冰冷，狂暴的罡风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只能弯着腰，像蝼蚁般在悬崖边缘艰难挪动。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随时可能被卷入万丈深渊。浓雾中，似乎有巨大的阴影在风沙中若隐若现，冰冷的注视感如附骨之蛆，从未消失。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而百灵草的秘密，在这绝境之中，似乎正散发着越来越、也越来越危险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