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映着落日最后一点余晖，像一道冰冷的流星，在项天眼中划过。
他全身的力气早己在石墙的拼死搏杀中流尽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寒光逼近。
意识模糊前最后的念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妻子温柔的手是否己牵牢儿子？
他们逃出这绝地了么？
往后漫长的岁月，他再也无法成为他们的依靠了……
冰冷的刀锋吻过脖颈，一片温热的猩红喷薄而出，项天眼中的神采如燃尽的烛火，骤然熄灭。
然而，那具失去了生命的躯体，却未曾倒下。
他保持着持刀挺立的姿态，如同一棵被雷火劈过却依旧扎根大地的老松，不屈地指向逐渐昏暗的天空。
血沿着甲胄的缝隙蜿蜒流下，浸透了脚下的土地，在石墙上凝成一片深重的暗影。
“厚葬此人！”
王可的声音穿透了死寂的空气，目光在项天僵立的尸身上停留片刻，竟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随即，他转身走下石墙，语速急促如鼓点：“开门！迎统领与莫先生！”
沉重的墙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被缓缓推开。
王可快步趋出，朝着三匹赤血神骏上的统领躬身施礼：“启禀统领，石墙守敌己尽数伏诛！我军重伤十人，轻伤三十！”
他声音洪亮，却掩不住一丝紧绷。
大统领端坐马上，周身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寒冰气息，目光扫过王可，如同掠过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口中吐出的字句更是冰封千载：“留一队清理战场，余者，杀入山谷，鸡犬不留！”
“若有漏网，提头来见！”那最后西个字如同冰锥，狠狠钉入王可的心脏。
“遵命！”王可背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在那慑人的气势下几乎窒息。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迅疾转身，重新冲回石墙之内，点兵遣将，随即率领如狼似虎的兵士，沿着蜿蜒的山路，朝山谷深处扑杀而去。
墙门外，三位统领与徒步的莫先生开始向石墙移动。
三位统领胯下的赤血马神骏非凡，然而莫先生布衣芒鞋，步伐看似悠然，却如踏风行云，始终不疾不徐地缀在骏马之侧。
他手中那柄淡墨山水的铁扇，在渐起的夜风中轻轻摇曳，扇面上寒光隐现。
“莫先生。”大统领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蹄声的单调。
“大统领吩咐便是。”莫先生声音平和，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待清理完毕，烦请先生禀报主公，此谷确为天赐的藏兵之所。”大统领的声音毫无波澜。
“在下省得。”莫先生微微颔首，嘴角那缕笑意似乎更深了，仿佛这惨烈的战场与他毫无干系，反而像是撞见了什么赏心乐事。
铁扇摇动，扇骨间闪过幽冷的微光。
石墙内外，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当他们穿过石墙，踏上山路时，天色己彻底沉入墨蓝。
山谷的风骤然变得凄厉，“呜呜”盘旋，如同无数冤魂在暗夜里齐声呜咽，为走向末路的项家村人提前奏响了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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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狭窄崎岖，如同一条垂死的巨蟒扭曲着伸向山谷腹地。
王可率队刚转过一个陡峭的山弯，前方景象便让他瞳孔一缩。
火把的光芒如绝望的星群在幽暗中乱舞，将一张张皱纹深刻、须发灰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那是项家村前来支援为妇孺撤退争取时间的男丁，他们手持着简陋的柴刀、锄头，甚至削尖的木棍，沉默而决绝地堵死了整个山道。
他们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却死死焊在入侵者身上，里面燃烧的是明知必死也要焚尽自己的火焰。
“杀！”王可喉间爆出野兽般的低吼，率先撞入那堵由血肉之躯筑成的堤坝。
兵贼们紧随其后，刀光如匹练般泼出。
这确实是一场绝望的屠杀。
练皮初境的兵贼虽筋骨强韧，但尚未大成，刀斧劈砍仍能撕裂他们的皮肉。
然而山路狭窄，闪转腾挪的空间被挤压殆尽，兵贼的阵型优势荡然无存。
项家村的老人和汉子们，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回应着钢铁的洪流。
“娃他娘…快跑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嘶吼着，竟不躲不避，张开双臂，迎着劈来的钢刀猛扑上去！
“噗嗤”一声，冰冷的刀锋深深嵌入他的肩胛骨，剧痛让他面容扭曲，却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抱住那兵贼持刀的手臂，指甲深深抠进对方的皮肉里。
紧随其后，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带着同村汉子血红的双眼和全部的恨意，狠狠捅进了兵贼因惊愕而大张的嘴中！
滚烫的鲜血和破碎的牙齿混合着喷溅出来，溅了那汉子满头满脸。
“爹——！”
队伍后半段，一个壮年村民目眦欲裂地看着父亲与敌人同归于尽，他喉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不管不顾地抡起锄头砸向另一个兵贼。
兵贼举刀格挡，“当”的一声震响，锄头木柄应声而断，村民虎口崩裂，鲜血淋漓。
那兵贼狞笑着，反手一刀就要削掉他的脑袋。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个跛脚的中年汉子猛地将壮年村民撞开，自己却暴露在刀光之下，半片头颅带着惊愕凝固的表情飞起，温热的浆液喷洒在冰冷的山石上。
这种以命换伤、以肉身为盾的打法，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疯狂。
狭小的山道上，项家村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一个倒下，后面立刻有人嘶吼着填补上来。
尸体迅速堆积，残肢断臂和粘稠的血液将路面变得滑腻不堪。
兵贼们被这疯狂的抵抗和脚下黏腻的血肉绊住了脚步，阵脚大乱，竟被逼得节节后退，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压倒了嗜血的凶性。
“退后者，死！”王可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他双眼赤红，燃血境大成的力量轰然爆发，周身气血蒸腾，仿佛有淡淡的血雾萦绕。
他手中长刀化作一道血色匹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劈向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村民。
刀锋过处，三颗头颅几乎同时飞起，断裂的脖颈喷出数尺高的血泉，无头的尸体兀自前冲了几步才轰然栽倒。
那浓烈的血腥味和雷霆手段，瞬间扼杀了兵贼们溃退的念头。
“跟着队长！杀！”兵贼们被王可的凶悍震慑，重新稳住阵脚，嚎叫着踏过同村人的尸体，再次向前挤压。
就在双方在山路上用血肉进行着残酷的拉锯与消耗时，后方的村民点燃了事先堆放在路旁和陡坡上的枯枝败叶。
火焰，如同绝望的巨兽，在山谷的怀抱中骤然苏醒。
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草木，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升腾，瞬间将半个山谷的天空映照得一片妖异的赤红。
这冲天大火，是项家村最后、最悲壮的烽燧，它用焚毁家园的代价，向山谷深处仓皇撤离的妇孺发出最凄厉的警报——快跑！再快些！石墙己破，恶鬼临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