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的营寨在火中坍塌时，赵宸正牵着苏婉的手往峡内退。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玄甲军的欢呼声混着溃败的喊杀声撞在崖壁上，又被风卷着往南飘去。
“将军！藩王带着残部往南逃了！”吴猛提着染血的长刀追上来，甲胄上还挂着几根燃烧的布条，“要不要追？”
赵宸望着南方的夜色，雨水刚过的天空透着些微蓝，星子像被洗过的碎银。他低头看了眼苏婉沾着泥污的裙角，又摸了摸腰间的兵符——平安符的黄绸穗子正缠在兵符的虎纹上，系得很紧。
“不追了。”他道，“留一队人清理战场，其余随我回营。”
吴猛愣了愣，随即领命而去。林徐凑过来，见苏婉正用布巾给赵宸擦脸上的烟灰，忍不住笑道：“将军这是……被苏姑娘的药汤灌软了心肠？换作从前，您非追出百里地不可。”
赵宸没反驳，只是将苏婉往身后护了护，免得被路过的士兵撞到。苏婉却从他身后探出头：“林将军说笑了，是南境的瘴气太重，追远了怕伤兵们撑不住。”她说着，从药箱里摸出个小瓷瓶，往赵宸手心倒了些药膏，“您肩上的旧伤是不是又疼了？这是我加了当归熬的，揉揉能好些。”
赵宸低头看着掌心的药膏，忽然想起瑞王在养心殿的眼神。那时他以为君臣间的猜忌会像峡里的浓雾，总也散不去，可此刻握着这温热的药膏，听着伤兵们喝药的咳嗽声，竟觉得那些无形的隔阂，早被这场雨冲得淡了。
回营的路上，苏婉踩着他的影子走，忽然问：“将军，您说南境的战事，还要打多久？”
“快了。”赵宸抬头望向北斗星，“藩王丢了青石峡，就像断了左膀，剩下的不过是些散兵游勇。等清理完残部，咱们就能回京城了。”他顿了顿，声音放轻，“药局后院的薄荷，该长新芽了吧？”
苏婉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烟灰，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等回去了，我给您泡薄荷茶，加些冰糖，像您送我的胖大海那样。”
营寨里的篝火燃起来时，赵宸让亲兵把苏婉的药箱搬进自己的帐中。帐内简陋，只有一张行军榻，一张矮桌，墙上挂着南境舆图，上面插着密密麻麻的小旗，红色代表藩王，黑色代表玄甲军——此刻黑色的旗子己压过红色，像潮水漫过沙滩。
苏婉正借着烛火整理药材，忽然发现赵宸贴身处露出半角黄绸。她刚要问，就见他慌忙塞进衣襟，耳根微微发红：“没什么，是陛下给的那封遗诏。”
“我知道。”苏婉低下头，将晒干的艾草捆成束，“林将军说，您总贴身带着。”她忽然想起太后的话，那些关于锋芒与猜忌的叮嘱，此刻却觉得不必再说了。有些东西，比言语更能让人安心——比如他护着她穿过火场的手，比如他接过药膏时的坦然，比如这帐内混着药香的沉默。
夜深时，赵宸躺在行军榻上，听着帐外巡逻的脚步声，还有隔壁帐里苏婉轻轻哼着的小调——是江南的民谣，她说是小时候父亲教的，能安神。他摸了摸怀里的真诏，那重若千钧的字迹，此刻竟与那轻如蝉翼的草拟遗诏，慢慢合在了一起。
或许先帝写下真诏时，要的从不是一场夺权，而是一场守护。就像他此刻守着苏婉的药香，守着帐外的篝火，守着这渐渐平息的南境，都是在守着同一件事——让那些京城的烟火气，那些药局的薄荷香，能永远安稳地弥漫下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赵宸起身看舆图，发现苏婉不知何时在图上京城的位置，用朱砂点了个小小的圆点，旁边画着片小小的薄荷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