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被分割成无数狭小“鸽子笼”——用污渍合金板或硬塑料板隔出、不足两米高、仅西五个平方的“舱位”。门多是破布帘或薄木板。
昏暗光线下，人影晃动，咳嗽、啼哭、争吵、失真音乐混杂成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通道尽头。
诗百通站在摇摇欲坠、布满划痕污渍、虚掩着的薄木板门前。
舱位内部极其简陋：一张用砖头和破木板搭成的“床”，上面铺着一张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薄毯；一个锈迹斑斑、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铁皮柜子；角落里放着一个塑料桶，大概是解决生理问题的地方；墙壁上钉着几颗钉子，挂着一点破布。
没有窗户，只有舱位顶部一个巴掌大的、连接着公共通风管道的网格口，提供着微弱的气流和更微弱的光线。
这就是他在沪市基地的“家”。
一个真正的、位于钢铁堡垒最底层、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蚁穴”。
阿黄站在门口，狗眼瞪得溜圆，浑身的杂毛都炸了起来。
这地方的气味和环境，比江南市肮脏的尸巢还要难以忍受！它可是有洁癖的妖王！让它住这种地方？！它宁愿回去面对尸将的“嗬嗬”！
诗百通倒是无所谓。
他走进狭小的空间，环视一圈，磅礴的精神力同水银泻地般蔓延，瞬间扫过整栋“109”。
隔壁舱位的居民一个是咳得撕心裂肺的老头，另一个是带着两个面黄肌瘦小孩的沉默女人，再远点是一群精力过剩、在污水里打闹的半大孩子。很安全，也很……底层。
“还行。”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安慰阿黄，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至少……有人气。”
他随手把薄毯扯下，扔到一边。这玩意儿他不需要，看着实在膈应。
“当务之急，找个工作。”诗百通自言自语。毕竟不完成点任务，连这“家”都没得住。
基地的底层生态自有其运转规则。
很快，他用一小块低阶妖兽晶石碎片从一个干瘦精明中年男人处打听到几种底层最常见、不需要太高门槛的工作：搬运工（需要力气，但很累，贡献点低）、垃圾清运（又脏又臭，贡献点中等）、低级种植园劳工（在人工光照下照料蘑菇和苔藓类作物，枯燥）、还有……旧物回收修复。
“旧物回收修复？”诗百通对这个词产生了兴趣。
“是啊，”干瘦男人掂量着手里的晶石碎片，努了努嘴，“‘拾荒者之家’那边搞的。就是那些拾荒队从外面废墟里扒拉回来的破烂，什么旧书旧报、坏掉的电子元件、破家具烂铁皮啥的。有些能修修卖点钱，有些就是当废品回收。那边常年招人，手脚麻利点，能认点字最好……”
他打量了一下诗百通苍白瘦削的样子，“你这小身板，搬砖够呛，去试试这个也行。不过那边管事的老孙头，脾气怪得很。”
诗百通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这似乎……比搬砖或者种蘑菇要有趣一点点？而且，接触旧书，也能顺带着了解了解这十五年人类社会的发展。
“谢谢。”诗百通点点头，牵着阿黄，按照中年男人指点的方向走去。
拾荒者之家位于外环七区靠近物资转运站的一个巨大仓库里。
仓库门口堆满了锈蚀金属、扭曲车架…等等散发霉味尘埃的杂物山。
仓库内部则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金属回收区、电子元件拆解区……以及一个相对安静、靠里的角落——旧物修复区。
这里的光线稍微好一些，几盏大功率的工业灯悬挂着。
几张巨大的工作台上，堆满了各种破损的物件：缺胳膊少腿的木制家具、锈死的机械零件、碎裂的陶瓷器皿……以及最多的，是一摞摞、一捆捆的旧书籍、旧报纸、旧杂志。
它们大多破损不堪，沾满泥污、血渍、霉菌和水渍，散发着浓重的岁月和死亡的气息。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油腻工装裤、背有些佝偻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和口罩，坐在一张工作台前，小心翼翼地用细毛刷理一本硬壳精装书。
他动作专注而缓慢，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孙师傅？”诗百通开口，声音放得很轻。
“招工告示在门口，”老孙头头也不抬，“力气活找分拣区老王，想学手艺留下看看。工钱按修复的东西算，弄坏要赔。手脚笨的滚蛋。”
诗百通目光扫过工作台上堆积如山的旧书。那些破损的封面，模糊的字迹，被岁月和灾难侵蚀的纸张……对他而言，有着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这更像一种文明的碎片，时间的痕迹。
“我想试试修复旧书。”
老孙头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诗百通。
苍白的脸，瘦瘦的身板，看起来颇为弱不禁风。
他眉头皱了皱，目光又落到诗百通脚边那只穿着滑稽碎花小棉袄、一脸嫌弃的土狗身上。
“带着狗干活？”
“它很乖，不会捣乱。”诗百通拉了拉藤蔓绳子。阿黄立刻配合地趴下，把脑袋搁在前爪上，努力做出一副“我很老实”的样子。
老孙头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他从旁边杂乱的工具堆里翻找了一下，扔过一套沾满油污的围裙、一副线手套和一个布满灰尘的旧口罩。
“戴上。那边，”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堆看起来最破烂、沾满黑色污渍的旧书，“你先试试清理封面，用那边的软毛刷和蒸馏水，动作要轻，别把纸弄破了。清理干净一本，算你0.5个贡献点。弄坏一本，扣你1点。”
诗百通默默穿戴，拿起最上面一本。
他拿起软毛刷，蘸了点旁边桶里浑浊的“蒸馏水”，回忆着刚才老孙头的动作，开始尝试清理。
强大的精神力让他能精确地感知到纸张纤维的脆弱程度，污泥附着的位置和深度。他刻意压制自己的力量和速度，将毛刷的力度要控制得恰到好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孙头偶尔瞥过来一眼，看到诗百通那慢得如同蜗牛、却异常专注和稳定的动作，花白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
这小子，看着弱不禁风，手倒是意外的稳？耐心也不错。
诗百通完全沉浸在这种“笨拙”的手工劳动中，他清理掉一块巴掌大的污泥，露出下面模糊的字迹——“……文…选…”。
《昭明文选》？他不太确定。
“嗯。”老孙头看了一眼，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认可。“继续吧。那边几本看着像线装书的，烂得更厉害，你先别碰。”
诗百通点点头，接着拿起第二本……
他似是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并且快速掌握规则。日子，就在这地下三层的恶臭舱位和拾荒者之家的灰尘旧书中，一天天过去。
诗百通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沉默寡言、身体虚弱但做事细致、有点“书呆子”气质的底层幸存者。
他很快适应工作节奏，清理旧书的速度和质量稳步提升，让老孙头那张刻板的脸上也难得地缓和了几分。
贡献点虽然微薄，却也足以购买最廉价的食物糊糊勉强维持阿黄口粮。阿黄那身碎花小棉袄和生无可恋的表情，在混乱肮脏的外环七区渐渐成了一道移动的“风景线”。
而他自己…丧尸，也需要食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