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震怒,如同狂暴的飓风,席卷了整个京城乃至北境。
金羽卫冷酷无情的清洗,致使无数人头落地,家宅被抄,血染长街。
北境边军则化身复仇的利刃,在雷远的指挥下,如同出笼的猛虎,疯狂地扑向西狄草原的部落和商队,掀起腥风血雨。
大晟王朝以最铁血的方式,回应了西狄影魇的刺杀,也向阿史那咄苾发出了不死不休的战书。
然而,集英殿禁苑深处的医庐内,时间却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键。
外界的血雨腥风被厚重的宫墙隔绝,这里只剩下药炉咕嘟的轻响、医者压抑的脚步声,以及榻上两人微弱交织的呼吸声。
沈烬在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后,才极其艰难地重新睁开眼。
意识回归的瞬间,蚀骨寒毒的冰冷刺痛、经脉焚毁的灼烧感,以及强行催动本源带来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瞬间将他淹没。
比痛苦更沉重的是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几乎令他窒息的恐惧——差点失去璃儿!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侧过头!
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锁定在身旁软榻上那依旧沉睡的身影上。
只那一眼,巨大的痛苦和自责便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萧云璃似乎比之前更加瘦削了。
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如同锋利的山脊,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干裂的嘴唇没有丝毫血色。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如同一朵在寒风中彻底凋零的花,只剩下最后一丝脆弱的枯枝。
她为他流的血……太多了……
多到几乎燃尽了她自己……
沈烬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完好的左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她冰凉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停住,仿佛怕自己的触碰会惊碎这脆弱的幻影。
就在这时,掌心相连处,那股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暖流,再次清晰地传递过来。
这熟悉的感觉,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绳索,将他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感觉到她枯竭的丹田深处,如同风中残烛般、却依旧顽强跳动着的微弱生机。
这生机,有一部分,正是由他丹田那丝同样微弱的焚烬火苗反哺维系!
心血同燃!
阴阳相济!
这以生命为代价的奇异连接,成了两人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唯一依靠。
“烬……哥哥……”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呼唤,从萧云璃干裂的唇间溢出。
她的眼睫极其艰难地颤动着,似乎在与沉重的黑暗搏斗,最终,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
初时,她的眼神涣散而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聚焦在沈烬那张同样苍白憔悴、写满了巨大痛苦与担忧的脸上。
看到他醒了,那双黯淡的凤眸深处,瞬间亮起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如同星火般的光彩。
那光彩中,有安心,有牵挂,有无尽的温柔,唯独……没有怨怼。
“璃儿……”
沈烬喉咙干涩灼痛,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血泪的嘶哑低唤,“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为我流尽鲜血……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对不起,将你拖入这无底深渊……
萧云璃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翻涌的千言万语。
她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动作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仿佛在说:
没有……对不起……
只要……你还活着……就好……
她尝试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微弱地回握了一下他冰冷的手掌。
那力道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却胜过千言万语。
就在这时,孙军医带着两名太医,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看到沈烬苏醒,萧云璃也有反应,众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激动,但很快又被浓重的忧虑取代。
“将军,殿下,”
孙军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分别仔细地为两人诊脉,良久,才沉重地开口,“您二人……情况……依旧凶险万分。”
他看向沈烬:“将军强行催动本源,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炭火上泼油,虽暂时逼退强敌,却使经脉焚毁之伤雪上加霜,心脉更是遭受重创!”
“那蚀骨寒毒虽被殿下阳和之力与您自身焚烬本源共同压制,但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您脏腑深处,伺机反扑!您如今……如同破碎的琉璃盏,稍有不慎,便是彻底崩碎之局!”
沈烬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身体的状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孙军医又转向萧云璃,眼中充满了心疼:“殿下,您的本源透支太过巨大!‘心血同燃’虽是神迹,维系了您二人性命,但您每一次引动血脉之力渡给将军,都是在燃烧您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此乃……涸泽而渔!若长此以往……”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枷锁,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孙军医……”
萧云璃极其微弱地开口,声音气若游丝,“……可有……他法?”
孙军医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殿下,将军,眼下……唯有两条路。”
“其一,强行中断‘心血同燃’!” 他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风险。
“此法如同斩断共生之根,对您二人皆是巨大冲击!殿下您失去将军焚烬本源的微弱反哺,本源枯竭之症恐会立刻恶化!而将军您失去殿下阳和之力的压制,体内寒毒必将瞬间爆发,神仙难救!此法,是九死一生啊!”
医庐内一片死寂。
中断连接,等同于两人同时放弃最后的生机。
“其二……” 孙军医的目光投向北方,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便是……找到那传说中的‘地心火莲’!”
“陛下己倾尽大晟之力搜寻!北境雷远将军亦在全力探查!”
旁边一位老太医接口道,语气却并不乐观。
“然西狄圣山赤焰峰乃龙潭虎穴,地心火莲千年难遇,更遑论其伴生地火熔岩之凶险!即便寻得,如何采摘、如何使用,皆是未知!此路……希望渺茫,且远水难救近火!”
希望渺茫……
远水难救近火……
这两句话,如同冰冷的判决书,宣告着残酷的现实。
沈烬紧紧握着萧云璃的手,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微弱冰凉和那丝维系生命的暖流。
他看着孙军医,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断……连接……等……”
等什么?
等那虚无缥缈的火莲?
还是……等死?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光芒却异常坚定。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要承受千刀万剐的痛苦,他也绝不会放弃!
更不会放弃她!
萧云璃回望着他,眼中是同样的平静与决绝。
她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不断……
一起……等……
同生……共死……
孙军医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和那无声的誓言,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既如此……老臣……定当竭尽全力,以金针药石,辅以‘心血同燃’之神效,为您二人……争取时间!”
此时的北境,雷远赤膊上身,肩头的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新换的绷带,但他浑然不顾。
他布满血丝的虎目死死盯着桌案上一封刚刚由“夜不收”统领亲自送来、沾染着暗红血渍的密报。
密报的内容触目惊心:
“确认‘地心火莲’存于赤焰峰地心熔窟深处!然其伴生地火凶猛异常,非人力可近!
西狄萨满殿遗留秘法有载,欲采此莲,需以至阴之体为引,引动地火潮汐间隙,然此法凶险,引者十死无生……”
“另,阿史那咄苾于萨满殿秘库深处,寻得一篇名为《血源转生》的古老邪术残篇!此术……需以至亲血脉之精血骨髓为引,配合秘药邪阵,强行‘换血’!
若成功,可夺他人血脉天赋为己用!阿史那咄苾似欲以此邪术,夺取长公主殿下之血脉,作为掌控‘地心火莲’之力或抵消其火毒的‘钥匙’!
其己秘密抓捕数名与长公主殿下生辰八字相近之女子,进行惨无人道的‘换血’试验……”
“畜生!禽兽不如!”
雷远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坚硬的楠木桌面应声碎裂!
他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凶兽,“阿史那咄苾!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
一股比冰雪更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夺取血脉?
换血邪术?
阿史那咄苾这个疯子,为了得到长公主血脉的力量,竟然在进行如此丧尽天良的试验!
一旦让他找到方法……长公主殿下,将面临比死亡更恐怖的命运!
“将军!此消息必须立刻……”
“夜不收”统领急声道。
“我知道!”
雷远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恐惧,声音嘶哑。
“立刻用最快的鹰隼!最隐秘的渠道!将此密报,原封不动,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呈报陛下和太子殿下!一个字都不许漏!”
“末将遵命!”
统领领命,匆匆转身。
密室中只剩下雷远沉重的喘息。
他望向京城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沉重。
沈将军,长公主殿下……你们在京城苦苦支撑。
而西狄的豺狼己经磨利了爪牙,准备发动更恶毒、更致命的攻击!
时间……真的不多了!
医庐内,烛火摇曳。
沈烬和萧云璃紧握的双手,如同连接着两个在深渊边缘摇曳的孤灯。
微光难续,前路如渊。
而来自北境的、裹挟着血腥与邪术气息的惊雷,正划破长空,向着这最后的微光,狠狠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