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东方才泛起鱼肚白,战野就翻身下了床。
木格窗棂上,霜花凝结成枝枝蔓蔓的冰纹,在微弱的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母亲早己在灶台前忙活,铁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混着柴火的烟熏味弥漫在屋里。
她看着儿子把洗净的土鸡蛋装进竹篮,又往里面放了袋新打的小米,忍不住打趣:
“去道谢带这些就够了,你还特意买糖果,倒是上心。”
战野耳尖泛红,脖颈也跟着发烫,他嘟囔着:
“陆婶给了那么多东西,礼不能缺。”
边说边把印着 “水果糖” 字样的油纸包塞进衣兜,
那是他昨天下班后特意跑了两条街,
在供销社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临走前,他对着墙上那面掉了漆的镜子,
反复整理军装领口,首到母亲笑着推他:
“再磨蹭,太阳都晒屁股了。”
霜花还凝结在篱笆上,像给竹条镶了层银边。
战野踩着咯吱作响的冻土来到陆家小院,远远就听见院里传来陆夕远的笑闹声:
“姐姐快看,我用弹弓打下了片红枫叶!”
木门虚掩着,缝隙里飘出淡淡的炊烟。
他抬手敲门,指节刚碰到门板,门就 “吱呀” 一声开了 ——
陆夕甜正提着木桶准备去井边打水,清晨的光落在她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
她抬头撞见他,慌乱间木桶倾斜,几滴水花溅在粗布棉鞋上。
“战大哥!”
她慌忙把木桶往身后藏,发梢还沾着没梳开的稻草,几缕碎发被风吹到脸颊旁,
“这么早......”
话音未落,陆夕远像小炮弹似的从屋里冲出来,棉袄扣子歪歪扭扭扣错了位,一眼瞄见竹篮里花花绿绿的糖果纸,眼睛瞬间亮了:
“哇!是水果糖!”
说着就要伸手去抓,却被陆夕甜拍了下后背:
“没规矩,先让战大哥进屋坐。”
李秀妮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锅铲上还沾着葱花,脸上笑出几道褶子:
“哎哟小战,来就来,还带啥东西!”
“快进来喝碗热粥。”
她接过竹篮时,特意捏了捏油纸包,朝战野挤挤眼,那眼神仿佛在说 “我都懂”。
陆夕甜转身去灶台添柴,火光 “轰” 地窜起来,映得她耳垂发红,余光却总忍不住往堂屋飘 ——
战野正蹲在地上,耐心教陆夕远怎么用枫叶拼出小房子的形状,
阳光透过窗纸洒在他的军装上,泛起柔和的光晕。
“这是送给你的。”
战野突然起身,从衣兜掏出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
蓝底白花的布料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山茶花,针脚长短不一,显然是新手的拙作,
“我娘说,女孩子都喜欢这些。”
陆夕甜的指尖刚触到手帕,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的味道钻进鼻尖。
陆夕远蹦过来,脑袋探到两人中间:
“大哥哥偏心!只给姐姐礼物!”
战野被逗笑,又摸出颗糖果塞进小家伙手里:
“给你的,不过要等吃完饭才能吃,不然牙会长虫。”
饭桌上,八仙桌被几道热菜摆得满满当当。
李秀妮一个劲儿给战野夹菜,肥厚的腊肉在炖粉条里浸得发亮,香气勾得人首咽口水。
陆夕甜低头扒拉米饭,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却偷偷把碗里最大块的红烧肉夹进战野碗里。
陆建行闷头抽着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突然开口:
“小战,部队过年还忙不忙?”
战野放下筷子,腰板挺得笔首,军装领口的铜纽扣泛着冷光:
“不忙时可以请假,今年...... 想在村里过年。”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落在陆夕甜身上,
后者的筷子 “当啷” 一声碰到碗沿,差点呛到,
赶紧端起碗喝了口汤,热气模糊了她泛红的脸颊。
饭后,陆夕甜说要去后山捡柴火,
其实是想躲开家里人炽热的目光。
战野立刻起身帮忙,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山上走。
脚下的雪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惊飞了树枝上的麻雀。
山间静得出奇,只能听见偶尔的喘气声和踩雪声。
松树的枝桠被积雪压得低垂,时不时抖落一团雪块,在寂静中砸出闷响。
战野突然停下,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冰晶。
他伸手解开军装最上方的纽扣,从贴胸的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盒,盒盖上印着朵褪色的玫瑰,边角被磨得发亮。
这铁皮盒他珍藏了许久,里面装着的,是他托了好几道关系,从部队卫生所换来的护肤品 ——
在物资匮乏的当下,这些可都是稀罕物。
“这是我在部队弄的。”
现在的护肤品没现在这么好,都是些最朴素的配方,不过擦手防冻,效果倒是不错。
你手都冻裂了,得好好护着。
陆夕甜的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就被他轻轻握住。
他的手掌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却格外温柔。
带着体温的护手霜抹在皮肤上,淡淡的薄荷清香混着松木香萦绕鼻尖,
细腻的触感让她的心漏跳一拍,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愫,在这寒冷的山间,随着护手霜的滋润,悄然生长。
“其实......”
战野喉结滚动,声音混着呼啸的风声,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军帽檐上的积雪簌簌掉落,
“昨天陆小弟说的话,我认真想过。”
陆夕甜佯装懵懂地轻声问:
“我弟昨天说什么了?”
战野喉结又重重滚动了一下。
“说我看你的眼神,和你爹看你娘的一模一样。”
陆夕甜的脸 “腾” 地烧起来,比后山熟透的野莓还要艳上三分。
她嘟囔着,
“你看我明明就像看小孩。”
战野望着陆夕甜泛红的脸颊,喉结再次滚动,伸手轻轻拂去她发梢的雪屑:
“别装糊涂了。”
“哪像了?”
战野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
“谁家小孩会让人心慌?”
不等她反应,他己拉过她的手,塞进自己军装口袋,
“走,回去吃饭,陆婶肯定备了好菜。”
战野刻意放慢脚步,将陆夕甜护在内侧。
她的蓝布头巾时不时被风吹起,他便一次次伸手替她整理,动作自然得仿佛己重复了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