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七的声音比夜露还凉。
“主子,”他蹲在窗台上,靴底蹭掉一片霜,“昨夜丑时三刻,裴姑娘又去了醉花楼。和个戴斗笠的女人说了半柱香话。”
苏明月捏着铜钱的手青筋首跳。
那铜钱是她的商机预知器,此刻烫得像块火炭,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灼热感,仿佛要将皮肉烙穿。
“那女人长什么样?”顾景琛从暗处走出来,腰间玉牌在月光下泛冷,反射出一道寒光。
“斗笠压得低,只看见下巴——”冷七喉结动了动,“像白九娘。”
苏明月的铜钱“当啷”掉在案上,声音清脆,带着金属特有的震颤,像是敲响了一个命运的钟声。
白九娘,醉花楼头牌,人人都说她唱曲能勾魂。
可陈掌柜说过,那女人腕子上有条刀疤,是朝廷密探的标记。
“去备两身粗布衣裳。”她弯腰捡起铜钱,指甲掐进掌心,几乎要嵌入血肉,“明晚,我和顾公子扮成盐商夫妇。”
醉花楼的红灯笼在雨里晃,灯影摇曳,映得门前石阶湿漉漉地泛着水光。
檐角滴下的雨水打在瓦片上,叮咚作响,混着远处的风声,如同某种不安的预兆。
苏明月裹着靛青粗布裙,面纱遮了半张脸,跟着顾景琛跨进门槛时,香粉味呛得她眯眼。
空气中浮动着脂粉与檀香交织的气息,熏得鼻腔发涩。
“两位客官里边请。”龟公哈着腰,目光扫过顾景琛腰间的假玉牌——那是他们花三钱银子从街头小贩那买的“盐商凭证”。
二楼雅座能看清楼下戏台。
白九娘正抱着琵琶,月白裙裾扫过台沿,如月下浮云般轻盈。
她指尖拨弦,第一声就不对——苏明月耳朵动了动,那不是普通的《柳青娘》,弦音里藏着短长顿挫的密语。
“戊时三刻,铜钱持有者………”她捏紧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刺痛让她心头一凛,“小心悔念………”
顾景琛的手覆上来。他也听见了,指腹在她掌心写:“铜钱?”
苏明月点头。
楼下白九娘的眼尾突然扫过来,她立刻垂眸喝茶,喉结滚了滚,茶水滑入喉咙,苦涩而温热。
“各位爷瞧仔细喽——”龟公提高嗓门,声音尖锐刺耳,“咱们九娘要唱新曲儿!”
琵琶声骤急,弦音如雨点砸在铁皮屋顶,密集而凌乱。
苏明月数着弦音:短,短,长,长。
这是她前世在投行时学的摩斯密码变种。
翻译过来是:“目标己现身,速撤离。”
她猛地抬头。
穿湖蓝衫子的姑娘正掀开门帘。
雨丝跟着卷进来,打湿了她鬓边的茉莉,花瓣贴在脸颊上,显得格外凄艳。
是裴小满。
白九娘的琵琶弦“铮”地断了一根,余音未散,像一根绷紧的心弦被割裂。
裴小满脚步顿住,两人隔着半层楼的人对视。
灯光昏黄,照不透彼此的眼神,却足够让空气凝固。
三息后,裴小满转身就走,裙角扫过门槛时带翻了个茶碗,瓷片飞溅,茶汤洒在地板上,泛起一阵雾气。
“追。”苏明月扯了顾景琛一把。
两人挤过喝彩的人群,湿鞋在青石板上打滑,脚下传来黏腻的触感,混合着酒渍与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裴小满没走大道。
她拐进条逼仄的小巷,墙根长着青苔,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雨水顺着瓦当往下淌,滴落在肩头,凉意渗入骨髓。
苏明月追上时,她正背对着墙,肩头剧烈起伏。
呼吸声在狭小空间中回荡,夹杂着雨滴落地的细碎声响。
“小满。”苏明月喊她,声音发颤。
裴小满慢慢转头。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衣领上,洇出深色的痕,像泪水划过的轨迹。
“你到底是谁的人?”苏明月上前一步,“假账的事,赵副使看你的眼神……还有那枚云纹铜钱……”
裴小满突然笑了。那笑比雨水还凉:“阿月,你记不记得前世?”
苏明月脑子“嗡”地一声。
穿越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办公室的落地窗,咖啡杯的倒影里,实习生小裴正抱着一摞报表跑过来,发梢沾着雨珠。
“我是你手下的实习生。”裴小满抹了把脸上的水,水珠顺着手指滴落,“你出车祸那天,我就在你车后。我亲眼看见那辆卡车冲过来……”她喉咙发紧,“然后我也穿了,穿到这破地方。”
“白九娘找到我时说,你身上的铜钱不是普通的商机预知器,是‘悔念之力’的容器。”
“悔念?”苏明月后退半步,撞在潮湿的砖墙上,冰冷的湿气透过衣物渗入皮肤。
“你死前太不甘心。”裴小满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股悔念聚成了铜钱。朝廷怕它失控,会掀翻整个王朝。所以他们让我监视你,监视铜钱的使用次数……”她突然抓住苏明月的手腕,指尖冰凉,“我真的不是叛徒!我每次给你递情报,故意在赵副使面前露马脚,都是为了让他们以为我是他们的人!”
巷口突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雨中的寂静。
顾景琛的影子先探进来,他手里提着灯笼,光映得裴小满脸上的泪亮晶晶的。
“阿月!”是周嬷嬷的声音。
她撑着油纸伞跑过来,伞骨撞在墙上,发出闷响,“不好了!前院西厢房的木匣不见了!就是前任女掌柜临终前交给你的那个!”
苏明月的血一下子凉到脚底。
那木匣里是商行的地契,是她在这世界立足的根本。
裴小满松开手。
她望着自己掌心里的云纹铜钱,雨水冲掉了上面的泥,露出底部一行极小的字——“监”。
“也许……”她抬头时,眼睛里像有团火在烧,“我们都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