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主们踹门的声音刚消失,苏明月就拽着陈掌柜的袖子往库房拖。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陈伯,老周怎么说?”她指甲掐进掌心,铜钱在袖袋里热的发烫,仿佛一团跳动的火苗。
陈掌柜抹了把汗,汗水滑过下巴滴落在衣襟上:“老周说,运河中段三天前塌了段堤坝,官船堵了整整七里。漕运衙门的人急的首跳脚,可水位涨的凶,没个三五日根本修不好。”他喘息未定,话语夹杂着粗重的鼻音。
苏明月松了口气,铜钱的预言准了!
她指尖轻轻铜钱边缘,冰凉又温润,仿佛握住了命运的脉搏。
“明日巳时,米市。”她扯下账册,蘸着墨笔在“粳米”项下画了个圈,纸张被压出一道深痕,“我要跟粮商签预购契约─现在去列清单:福来米行的老张头,同顺号的王大郎,还有西市那个总戴灰色帽子的米贩子。”
陈掌柜盯着她笔下翻飞的名字,算盘珠子在指尖发出细碎的“咔哒”声“少东家,这预购契……可是先付钱,等米到了在交货?”
“对,”苏明月笔尖顿住,墨汁在纸上洇开一点,“但我要他们签的是,不管三日后的米价涨多少,都按今日市价交货。”她敲了敲账册,声音清脆如木槌击鼓,“等漕运消息传出去,米价涨了,我再把这些米以高价转卖---赚的差价,够填李爷那三百两的窟窿,还能剩百八十两。”
陈掌柜的算盘珠子突然“咔”地崩了一颗,在静默中格外刺耳。
他盯着苏明月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您……您这法子,像不像赌坊里的押宝?”
“是赌。”苏明月把铜钱拍在桌上,铜钱震得跳了两下,余音翁鸣,“但我有骰子。”
接下来两日,陈掌柜跑断了腿。
他捧着盖了商行朱印的契约,在米市转的鞋底冒油;苏明月守在商行里,把库房的香料黄酒全搬出去当押,连伙计的铺盖都拆了两床─李爷来催过两次,看她真把家当堆成山,骂骂咧咧地走了,脚步声远去时还带着不屑的哼声。
变故出在第三日清晨。
“少东家!”跑外的伙计撞开堂门,额角挂汗,热气蒸腾,“福来米行的老张头说不签了!他说……他说您商行欠了一屁股债,这预购契是骗银子的幌子!”
苏明月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瓷片西溅,水汽扑面。
“同顺号的王大郎也反悔了!”另一个伙计从堂后冲进来,喘的几乎说不出话,“我听见他跟人说,昨儿个有个穿青布衫的婆子在米市喊,说您要卷钱跑路!”
陈掌柜的脸白的像账册:“是……是陆姑娘的人?”
苏明月攥紧袖袋里的铜钱,铜绿渗入掌纹,微凉刺骨。
陆瑶的绣楼离米市不过半条街,她早该想到─那女人连她买块胭脂都要派人盯着,何况这么大的动静。
“去查青布衫婆子。”她咬着牙,牙齿几乎嵌进舌尖,“要活口。”
半个时辰后,被捆成粽子的婆子被拖进库房。
她嘴硬了没两刻,就哭着招了:“是陆姑娘给的钱!她说只要坏了苏姑娘的买卖,再赏五两银子!”
苏明月把茶盏往桌上一磕,杯底撞击桌面的声响回荡在屋内:“陈伯,去商盟。”
“商盟?”陈掌柜愣住。
“告诉孙老盟主,”苏明月指尖敲着婆子的脑袋,敲击声沉闷而冷酷,“有人故意散布谣言,坏我大商盟的规矩。”她扯出张纸,纸页在风中微微颤动,“再把这婆子的口供抄三份,分别送陆府、商盟,还有……陆姑娘的绣楼。”
当天下午,陆瑶的贴身丫鬟就撞开了商行的门。
她手里攥着团皱巴巴的纸,声音发颤:“我家姑娘说……说那些话都是误会!她、她让我来跟您赔罪!”
苏明月靠在椅背上,看着丫鬟把一匣子金锞子推过来,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陆姑娘说了,只要您不把口供送商盟,她……她保证米市在没半句闲言。”
“闲言?”苏明月拈起一枚金锞子,在指尖抛了抛,金光闪烁,“我要的是米市的人都知道,这闲言是从哪座绣楼传出来的。”
丫鬟的脸瞬间煞白。她踉跄着退出门去,裙角扫翻了茶案,茶渍染红了地面。
第三日巳时,米市的日头刚爬到中天,阳光炙烤着石板路面,空气中浮动着稻壳和汗水混合的气息。
苏明月踩着青石板走进米行,陈掌柜抱着一摞契约跟在身后,纸张摩擦声沙沙作响。
福来米行的老张头搓着手迎上来,脸上堆着笑:“苏姑娘,咱们这预购契……现在签?”
“现在签。”苏明月摸出铜钱,铜钱在日光下泛着暖黄的光,映得她眼底一片明亮。她余光瞥见街角闪过一抹月白裙角─是陆瑶的丫鬟,正往回跑。
“陈伯,按名单来。”她把铜钱收进袖袋,温度透过布料再次渗入肌肤,“先签福来,在同顺,最后……灰帽子那位。”
陈掌柜翻开账册,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成一片,节奏分明如心跳。
米市的风卷着稻壳儿掠过屋檐,带着潮湿的谷物气息。
苏明月望着远处飘来的运粮船帆,忽然想起昨日陈掌柜说的话─漕运衙门的人今早刚修好了堤坝,官粮明日就能进市。但铜钱的占卜里,米价要涨15%……
她摸了摸发烫的袖袋,嘴角勾起笑。明日,才是真正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