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楼的红绸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催促一场风暴来临的鼓声。风中夹杂着桂花香和炭火熏烤的焦气，在鼻尖交织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苏明月指尖仍残留着方才触碰木盒时的温热，那半截泛黄的绢布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是她前世在投行写下的项目代号，如今却出现在这个朝代的一只旧木盒里。
她望着杯中摇曳的烛影，心头微颤，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浮出水面。
“夫人？”顾景琛的声音低低响起，似是察觉她的走神。
她回过神来，夹起一块桂花糕，糖霜在烛光下泛着微亮的光泽。
然而，还未将糕点送入口中，主厅中央便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张御史摔了茶盏，瓷片西溅，惊得檐下的铜铃也微微震颤。
“苏东家好手段！”他甩着水袖站起，胡须抖得像风中芦苇，“擅自调动商队粮草绕开军道，未按军报行事截杀细作，这是救商帮？这是目无王法！”
满座皆静。连风穿过窗棂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顾景琛剥蟹的手顿在半空，蟹壳“咔”地裂了道缝，碎屑落在桌布上，如同此刻紧绷的气氛。
苏明月放下银匙，指尖在木桌上轻轻一划。
她记得三天前张御史还握着她的手说“女中豪杰”，此刻官服下的腰背绷得笔首，像根要断的弦。
“御史大人。”林将军拍案而起，铠甲上的鱼鳞纹撞得金漆木桌咚咚作响，“若按军报走官道，陆子轩的人早把粮草浇了桐油。末将亲见——”他指向苏明月烧焦的袖口，“是她带着商队绕山路，用湿土埋了引线，这才保住十万石军粮！”
“末将只知军法！”张御史抄起案上的律书，“商民干预军务，当杖责三十！”
顾景琛突然笑了。笑声低沉，却透出几分戏谑。
他替苏明月擦掉唇角的糖渍，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御史大人可知，那批粮草里混了三成陈米？”
张御史的喉结动了动，仿佛咽下了什么难言之语。
“是陆子轩的人换的。”苏明月转着茶盏，茶水映出她眼底的冷光，“若按军报走官道，陈米进了漠北军粮仓，他们能撑到秋凉。可我们绕了山路——”她敲了敲桌沿，声音清脆如骨节相击，“陈米在马车上颠了七日，出仓时全发了霉。漠北王今早派人来骂街，说他们的战马吐了半宿。”
满座哄笑。张御史的律书“啪”地砸在桌上，脸涨得像煮熟的虾。
苏明月正要端茶，眼角突然扫过左侧廊柱。穿灰布短打的仆从正弯腰收拾残席，可他的鞋尖明明朝着主桌——左脚尖对她的腰，右脚尖对顾景琛的胸口。
“顾郎。”她用脚尖碰了碰他的靴底，语气轻柔，“你说这螃蟹，是公的黄多还是母的？”
顾景琛立刻放下蟹钳，指尖在桌下轻轻叩了三下。动作细微，却带着默契的信号。
廊下的护卫们不动声色地散开，裴小满举着酒坛晃过去，酒液泼在仆从脚边：“哎哟对不住！”趁对方踉跄时，她的指甲在他后颈掐了道红痕——那是陆氏死士特有的朱砂刺青。
苏明月捏紧了袖中的铜钱。铜钱纹路里的暖金突然泛出暗紫，像滴要渗开的血。
“林将军，”她端起酒盏，语气从容，“这杯谢你救命之恩。”说话间将酒液泼向廊柱。
酒雾里，三个灰衣人同时摸出短刀，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幽蓝——是淬了毒的。
“护主！”顾景琛的护卫队从西面八方涌来。
苏明月被他拽进怀里，后背抵着他腰间的玉牌，听见他在耳边低笑：“夫人早有准备？”
“裴小满今早说，月满楼的杂役多了三个河南口音的。”她扯他的衣襟，“他们要找的不是我们——” 话音未落，主厅后堂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陈掌柜的算盘劈头盖脸砸过去，却见两个灰衣人正撬供着密信的檀木箱。那是今早刚从陆子轩府里抄来的账本。
“抓活口！”林将军抽出佩剑，寒光掠过人群。
可那灰衣人突然咬破了嘴里的毒囊。
苏明月冲过去时，只来得及扯下他袖中半块绢帕——绣着半朵并蒂莲，和陆瑶闺房里的帷幔花纹一模一样。
“还有漏网的！”裴小满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苏明月抬头，正看见最后一个灰衣人攀着房梁，怀里抱着个青铜匣——是方才她收的西域木盒。
“追！”顾景琛跃上案几，却被一道黑影截住。
黑斗篷从梁上跃下，掌风扫灭了所有烛火。
苏明月在黑暗中摸到顾景琛的手，指尖沾了血——是方才蟹壳划的小伤口，此刻却像烧红的炭，烫得她心跳如鼓。
等烛火重新亮起，青铜匣没了，灰衣人没了，连那黑斗篷也没了。只在梁上留着半块玉佩，羊脂玉质，碎成三瓣，中间刻着个“玄”字。
张御史的声音从混乱中传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苏明月捏着玉佩碎片，铜钱在袖中烫得发烫。她望着窗外被夜风吹散的乌云，月光漏下来，照在顾景琛染血的袖口上。
“夫人？”顾景琛用干净的手背碰她的脸。
她把玉佩碎片塞进他掌心，笑了：“这波，可能亏了。”
后堂突然传来陈掌柜的惊呼。
苏明月转身，正看见方才那个送木盒的仆人倒在地上，咽喉插着半截银簪——簪头刻着朵牡丹，和木盒上的烫金花纹分毫不差。
月光爬上雕花木窗，在苏明月脚边投下一片阴影。那阴影里，隐约有双鞋尖——左脚尖对她的腰，右脚尖对顾景琛的胸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