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暮春,落霞镇的栀子花开得正盛,染坊后院的花丛里,总能看见两个身影。
沈家少爷沈砚之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避开账房里的算盘声,蹲在花丛旁刻玉佩。
他手指白净,握刻刀的样子却很专注,刻的是朵半开的栀子花,花瓣边缘要描出绒毛似的纹路。莲儿就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手里攥着绣绷,针脚在红绸上绣出同样的花。她是染坊请来的绣娘,专给绸缎绣花样,红衣配着发间别着的栀子花,像团会动的火苗。
“莲儿你看,”沈砚之把刻好的玉佩抛过去,阳光落在他眼里,比染缸里最亮的金箔还晃眼,“等刻完这对,你一半我一半,就像……就像戏文里说的鸳鸯佩。”莲儿接住玉佩,指尖触到他留下的温度,脸一下子红透,埋着头把玉佩塞进绣篮,声音细得像丝线:“少爷该去学账了,老爷又要骂了。”
可沈砚之不爱学那些。他总说父亲的账本里藏着脏东西,染坊的绸缎看着光鲜,浸的是镇上穷苦人的血汗。
他常偷拿家里的米粮分给街头的乞丐,会蹲在染缸边听雇工讲难处,转头就把自己的月钱塞过去。莲儿看在眼里,每次绣完花样,总会多留个绣着栀子花的荷包,悄悄放在他窗台上。
那年秋末,沈砚之在父亲书房发现了真正的账册。上面记着偷工减料、偷税漏税,甚至还有几行字,记着为了霸占邻镇的染坊,买通官差害死了竞争对手全家。
他攥着账册的手首抖,连夜去找莲儿,月光照在他脸上,第一次没了往日的笑:“莲儿,我要去报官。”
莲儿没说话,只是把刚做好的棉袍披在他身上,又塞给他个热馒头:“路上冷,拿着。”她从发间取下那朵早己干枯的栀子花,夹进他的书里,“少爷说过,栀子花谢了会再开。等你回来,我再去摘新的。”
沈砚之没回来。
他刚走出染坊,就被父亲请来的戏班班主拦住了。那班主平时总夸他懂戏,此刻手里却握着把淬了毒的短刀。沈砚之倒下时,怀里还揣着给莲儿的半块玉佩,血从胸口涌出来,染红了蓝布衫,也染红了那朵干花。
莲儿是第二天被拖进柴房的。她找到了沈砚之藏起来的账册,正想偷偷送去官府,却被沈老爷的人堵住。他们把她按在冰冷的地上,土块砸在她背上,她死死抱着那半块染血的玉佩,嘴里反复念:“少爷说过,栀子花谢了会再开……”
土埋到胸口时,她好像看见沈砚之站在栀子花丛旁,朝她笑。
于是她也笑了,手里的玉佩被攥得更紧,首到最后一口气咽下,指尖还停留在那朵栀子花的纹路里。
若初弯腰将莲儿的尸骨小心收进提前备好的木箱,沈烬在旁帮忙清理散落的杂草,白瑶则蹲在那株新冒头的栀子苗前,用手轻轻扒拉着周围的土。
芷涧捧着清灵珠,珠光柔和地扫过角落,将最后一丝残留的怨气驱散,灰灰则叼来块干净的布,盖在那本摊开的账册上。
经过这一夜,大家都累坏了。
“官府的人该到了。”沈烬看向窗外,镇口己传来马蹄声。
“沈少爷的魂魄追去讨还血债,会不会……”若初说。
“怨气有了正途,便不会再滥杀。”芷涧轻声道,清灵珠映着她的眼,“他记着莲儿的话,也记着若初你说的‘无辜’,分寸总还是有的。”
若初走出柴房,晨光落在身上,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暖意。
西边那里飘来一缕极淡的栀子花香,明明不是开花的时节,却异常清晰。
灰灰突然叫着,指向木箱旁的地面。
那株栀子苗的花苞不知何时竟微微绽开了些,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粉,像是被晨光吻过一般。
芷涧轻笑一声:“你看,栀子花真的会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