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最轻柔的纱,被无形的手从东边天际缓缓抖开。第一缕金红色的光线怯生生地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将天际线染上一抹暖色。
麦垛如同巨大的、沉默的金色岛屿,静静矗立在苏醒的田野上。一缕极淡、极细的炊烟,从村庄的方向袅袅升起,带着柴火特有的烟火气,被晨风温柔地托着,不疾不徐地飘向麦垛。它轻盈地拂过垛顶,掠过那些在草席上熟睡的小小身影,如同给这片丰饶的田野,给这金色的丰收堡垒,披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暖的金色薄纱。
阳光逐渐变得明亮,穿透田野上弥漫的、尚未散尽的稀薄晨雾,形成一道道倾斜的光柱。一束光恰好落在垛顶边缘熟睡的十三毛身上,勾勒出男孩蜷缩着的、沾满麦灰的侧影,在他身体轮廓外晕开一圈毛茸茸的、柔和的金边。
“叮…叮…当…”
远处河滩的方向,那熟悉的、沉稳有力的凿石声,穿透清冽的晨雾,再次清晰地响了起来。六伯的身影在渐散的雾气中时隐时现,那一下下敲击岩石的声音,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节奏感,清脆、执着,宛如一首从大地深处响起的、古老的晨曲。它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越过金黄的麦浪,抵达麦垛。
这声音,与麦垛顶上某个熟睡孩子翻动时,衣兜里几枚铜钥匙轻轻碰撞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叮铃”清音,在寂静的清晨空气中,意外地交织在了一起。金石之声与金属轻响,一厚重一清脆,竟奇异地构成了一曲短暂而独特的交响,随即又各自散去,融入清晨的呼吸。
大毛在睡梦中被什么硌着了,大概是身下的一粒特别硬的麦粒。他皱着眉,无意识地、大大咧咧地翻了个身。
“哗啦……”
一小把被他压在身下的麦粒,随着他翻身的动作,被带得滚落草席边缘,簌簌地划过空中,像几颗小小的、金色的流星,拖着晨光的尾巴,首首地朝着垛下落去。
麦垛下,沈大山不知何时己起来,正背着手,望着远处自家的田地出神。那几粒麦子不偏不倚,“噗噗”几声,轻轻砸在了老人微微佝偻的肩头,又弹落在地上。
老人被这轻微的撞击惊动,肩膀下意识地一缩,缓缓地转过了身。清晨的阳光落在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照亮了他眼中残留的一丝夜色的疲惫。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地上那几粒滚圆的、沾着晨露的金色麦粒时,那疲惫的眼底深处,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初融的冰面下悄然涌动的暖流,缓缓地漾开。
他慢慢地弯下腰,动作因长年的劳作而显得有些僵硬迟缓。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将散落在泥土上的那几粒麦子,一粒、一粒地捡拾起来,拢在掌心。
那神情,仿佛他接住的不是几粒寻常的麦子,而是从天而降的、带着晨露与曦光的珍贵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