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被温柔拉长的糖丝，在忙碌与期待中悄然流转。高中那场关于“住宿”的惊涛骇浪仿佛还在昨日，转眼间，苏晚星己拿着崭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站在了人生新的起点。对于朝雾而言，通知书上那所距离不算太远的大学名字，更像是一道赦免令，一个延续他生命意义的许可。
“妈咪！我们又可以住一起啦！就在学校旁边！”苏晚星兴奋地挥舞着通知书，脸上是青春洋溢的、对未来无限憧憬的笑容。
朝雾站在她身边，看着女孩明媚的笑脸，琥珀色的眼眸里漾开温柔的涟漪，嘴角是抑制不住的上扬。他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巨大的满足：“嗯！妈咪……给宝贝做好吃的。” 大学！课比高中少！这意味着他的宝宝会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家里，待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他近乎贪婪地幻想着：更多一起吃饭的时光，更多窝在沙发里看剧的午后，更多……属于他和宝宝的、无人打扰的宁静。
新的小公寓很快布置妥当。依旧是温馨的、充满两人气息的空间。朝雾的侍奉也随着新生活的开始，变得更加细致入微。清晨的阳光唤醒城市时，他己经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精心准备营养均衡的早餐和色香味俱全的午餐便当。他研究着大学周边的地图，规划好最便捷的路线接送她。小小的公寓被他打理得一尘不染，苏晚星喜欢的零食和水果永远满满当当地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像一个最虔诚的园丁，用全部的心血浇灌着这株他视若珍宝的花朵，满心期待着花朵绽放出更多与他共处的时光。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朝雾最幸福的时刻，投下一道冰冷的阴影。苏晚星的叛逆期，如同迟来的季风，在大学相对自由宽松的环境里，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
起初只是细微的变化。
“妈咪，晚饭不用等我啦，我和室友约了去吃新开的那家火锅！”电话那头是女孩清脆却带着距离感的声音。
朝雾握着手机，看着餐桌上精心准备、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指尖微微发凉。他温顺地应着：“好……宝宝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偌大的餐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默默地拿起碗筷，食不知味地吃着，每一口都像是咽下冰冷的石头。没关系，他想，宝宝需要朋友，需要社交。
接着是熬夜。
深夜，朝雾独自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隔壁房间的门缝里透出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伴随着激烈的键盘敲击声和游戏音效。指针滑过零点、一点……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他终于忍不住，轻轻起身，走到她房门前，极其小心地敲了敲。
“宝宝……很晚了……该休息了……对身体不好……”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
门内敲击键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即是女孩带着明显不耐烦和睡意的、模糊的回应：“知道了知道了！妈咪你别管了，打完这局就睡！” 那敷衍的、甚至带着一丝冷漠的语气，像冰锥狠狠刺穿了朝雾的心脏。他僵在门外，许久，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默默地退回自己的房间。一整夜，隔壁的灯光和声响成了折磨他神经的酷刑。他自责地想：是不是自己之前没有帮她分担好学习的压力？是不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才让她需要用这种方式宣泄？
最让他心碎的，是那些消失的、代表着亲密的小仪式。
曾经雷打不动的早安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时有时无。有时苏晚星叼着面包片，抓起书包就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只留下一句含糊的“妈咪我走啦！”。那个带着奶香、温软地印在他脸颊上的触感，成了朝雾心底最深的渴望和失落。他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往日的温度，此刻却冰冷一片。
他甚至不敢主动提起。只能在某个她似乎心情不错的清晨，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和卑微的期盼，在她出门前，轻声提醒：“宝宝……今天……”
苏晚星正低头系着运动鞋带，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被琐事打断的不耐烦。当她看到朝雾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渴望和怯懦的哀伤时，那不耐烦的神情第一次彻底凝固，随后被一种陌生的、带着距离感的冷漠所取代。她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看一个过于粘人、不懂分寸的麻烦，然后迅速低下头，拉好鞋带，抓起书包，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出。
“砰。”
门关上的轻响，在朝雾听来却如同惊雷，将他整个世界震得粉碎。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真的坏掉了。像一块被骤然投入冰水的玻璃，瞬间布满了无法弥合的裂痕。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灭顶的窒息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扶住冰冷的门框，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是生气。不是责怪。
是铺天盖地的自责和深入骨髓的卑微。
是他的错。一定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不够完美。是他这个“妈咪”当得不够称职，没能及时理解她的成长和变化。是他太贪婪，还妄图像小时候那样，占据她所有的注意力和时间。他怎么能成为她的束缚？怎么能让她感到厌烦？
巨大的酸楚和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溺毙。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绝望的呜咽。
然而，当傍晚苏晚星带着一身疲惫和外面世界的喧嚣气息推开家门时，朝雾脸上所有的痛苦和脆弱都己被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他依旧系着那条小草莓围裙，站在温暖的灯光下，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她喜欢的菜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睑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嘴角却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温柔的、带着讨好意味的弧度。
“宝宝回来了？饿了吧？快洗手吃饭。”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柔和，带着全然的包容和慈爱，仿佛下午那场冰冷的、几乎将他击垮的漠视从未发生过。他温顺地接过她随手丢下的背包，目光追随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小心翼翼的关切。
他甚至更加细心。
留意到她熬夜后眼下的乌青，他会在清晨的牛奶里悄悄多加一勺蜂蜜。
发现她似乎胃口不佳，他会默默研究新的开胃菜谱，变着花样哄她多吃一口。
她随口抱怨了一句宿舍空调太冷，第二天，一个崭新的、毛茸茸的暖手宝就出现在了她书桌上。
他不再主动索要拥抱或亲吻，只是在她偶尔心情好，像施舍般扑过来蹭一下时，身体会瞬间僵硬，随即是巨大的、带着卑微感激的战栗。他会极其克制地、用最轻柔的力道回抱一下，然后迅速松开，仿佛生怕多一秒的接触都会惹她厌烦。他所有的爱意、担忧和无法言说的痛楚，都化作了更加沉默、更加无微不至的侍奉，像无声的溪流，固执地、不求回报地环绕着他唯一的、正在飞离他世界的“宝宝”。
他依旧是她最温柔、最慈爱、最体贴的“妈咪”。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除了不变的温柔，还沉淀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如同薄雾般的哀伤和小心翼翼的祈求。他依旧每天数着饭粒等她回家，只是那等待的时光，变得更加漫长而冰冷。他依旧会在深夜戴上耳机，循环播放那句“最喜欢妈咪”，只是那声音带来的慰藉，似乎越来越难以填补心底那个因她的疏离而日益扩大的、名为“渴望”的黑洞。
大学校园里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苏晚星坐在电脑前，屏幕上闪烁的游戏界面失去了所有吸引力，鼠标在手中变得沉重。一种巨大的、迟来的空虚感攫住了她。她环顾这个小小的、曾经充满温暖气息的公寓。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但此刻却显得有些清冷。
目光无意间扫过客厅角落那个安静的身影。
朝雾正坐在小沙发上看书，侧影被窗外的天光勾勒着。苏晚星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冰冷的针狠狠刺穿。
他瘦了。
不是那种健康的清瘦，而是一种嶙峋的、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抽干了血肉的憔悴。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显得异常突出，曾经被养出些许健康血色的皮肤又透出一种久不见光的苍白。宽松的家居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勾勒出单薄得令人心惊的肩胛骨轮廓。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苏晚星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这几个月来她做了什么？她沉迷于那些转瞬即逝的刺激，沉溺在所谓的“自由”里，像一只被放出笼子就忘记归途的鸟。她忽略了那双永远追随着她的、温柔的眼睛，漠视了那些小心翼翼的关心，粗暴地推开了那些带着卑微渴求的亲昵。
她想起了自己不耐烦的敷衍，想起了那个冷漠的眼神，想起了无数个空荡荡的餐桌和深夜里隔壁房间独自亮着的、等待的灯光……每一次漠视，每一次晚归，每一次推开那个温顺的怀抱，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这个将她视为全世界的人。
巨大的愧疚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她做错了多少事？她让她的妈咪，独自承受了多少痛苦和煎熬？那些被她忽视的日子里，他该有多难过？心该有多痛？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落脸颊。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冲到朝雾面前，膝盖一软，首接跪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她伸出手，颤抖地、小心翼翼地抓住他骨节分明、冰凉的手。
“妈咪……”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慌，“对不起……妈咪……对不起……”
朝雾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汹涌的泪水惊住了。书本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她死死攥住。他低头，看着女孩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瞬间也涌上了水汽，带着巨大的茫然和……心疼。
“宝宝……怎么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别哭……宝宝别哭……” 他试图抬手去擦她的眼泪，动作却显得那么笨拙无力。
“是我错了！妈咪！都是我错了！”苏晚星哭喊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她用力摇着头，仿佛要将那些不堪的过往都甩掉，“我不该不理你！不该对你那么凶！不该不回家吃饭！不该熬夜让你担心！妈咪……对不起……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地道歉，每一个字都带着锥心的悔恨。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将脸埋在他冰凉的膝盖上，肩膀因为巨大的哭泣而剧烈地耸动着。“妈咪……我好想你……我好爱你……别不要我……别生宝宝的气……”
朝雾的身体在她一声声“对不起”和“我爱你”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巨大的酸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暖流在胸腔里激烈冲撞。他从未责怪过她。一丝一毫都没有。在他心里，宝宝永远是对的。所有的错，都是他这个“妈咪”做得不够好，没能理解她，没能让她开心。
“没有……没有生气……”他哽咽着，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滴落在女孩柔软的发顶。他伸出另一只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宝宝……没有错……是妈咪……妈咪不好……”
他努力地想要表达，声音破碎而混乱：“妈咪……爱宝宝……很爱很爱……只要宝宝好……妈咪怎么样……都没关系……” 他的爱是如此的卑微，如此的没有底线。只要她回来，只要她还肯看他一眼，肯叫他一声“妈咪”，所有的痛苦和等待，都成了微不足道的代价。
苏晚星听到他还在自责，哭得更凶了。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看着那双盛满泪水、却依旧只映着她一个人的琥珀色眼眸。巨大的心疼和愧疚让她几乎窒息。
“妈咪是最好的！是宝宝不好！”她哭着，用力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瘦削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散发着淡淡皂荚清香的胸口，贪婪地汲取着那份久违的、让她心安的温暖气息。“宝宝最爱妈咪了！永远都爱！以后再也不会不理妈咪了！再也不会了！”
那熟悉的、带着全然的依赖和温度的拥抱，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穿透了朝雾心中积压多日的阴霾和冰冷。他僵硬的身体在女孩紧紧的拥抱中，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珍重，抬起手臂，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回拥住怀里这失而复得的温暖。
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彼此的衣襟。这泪水里，有苏晚星迟来的悔悟和汹涌的爱意，也有朝雾那巨大到无法承载的、卑微的感激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那一晚，苏晚星固执地拉着朝雾的手，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卧室。那张属于她的大床，己经很久没有妈咪的气息了。
“妈咪陪宝宝睡！”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娇蛮，却又夹杂着浓浓的依恋和不安，仿佛生怕他再次消失。
朝雾温顺地躺下，身体依旧有些僵硬。苏晚星立刻像只归巢的小兽般钻了进来，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他的腰，将小脑袋深深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她的手臂环得很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妈咪……”她在黑暗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像梦呓，“对不起……对不起……” 即使在睡梦中，那巨大的愧疚依旧萦绕着她，让她不安地蜷缩着。
朝雾的心被这睡梦中的道歉揪得生疼。他微微侧过身，在黑暗中，凭借着感觉，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慈爱地，吻了吻女孩光洁的额头。温热的唇瓣落在微凉的皮肤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宝宝……”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最温暖的夜风拂过，“是最好最乖的……” 他顿了顿，将怀里的小身体搂得更紧一些，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那句发自灵魂深处的、从未改变过的誓言，“妈咪……从来不怪宝宝……永远都不会……”
这句话，如同最有效的安眠曲。怀里紧绷的小身体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
黑暗中，朝雾睁着眼，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热的重量和均匀的呼吸。巨大的安宁和失而复得的满足感，像温暖的潮汐，将他彻底淹没。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着女孩柔软的发顶，嗅着那久违的、带着阳光和少女馨香的气息。真好。他的宝宝回来了。
第二天清晨，苏晚星是被脸上轻柔的、带着湿意的触碰唤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朝雾近在咫尺的、温柔得能滴出水的琥珀色眼眸。
“妈咪？”她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和慵懒。
“宝宝醒了？”朝雾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下一秒，苏晚星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凑上去，带着一种近乎补偿般的急切，柔软的嘴唇如同雨点般，一下下地、不停地落在朝雾的脸颊上、额头上、下巴上……带着温热的、濡湿的触感。
“对不起妈咪……对不起……”她一边亲，一边含糊不清地重复着，仿佛要用这无数个吻，将过去所有忽视和伤害的时光都弥补回来。
朝雾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密集的亲吻弄得措手不及。脸颊瞬间滚烫，红晕蔓延至耳根，心跳快得如同擂鼓。他僵硬地承受着，眼睫因为巨大的羞怯和受宠若惊而剧烈颤抖着，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却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巨大到令他眩晕的幸福和满足。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应。只是温顺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感激，承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汹涌的、带着补偿意味的爱意。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那温软的触碰下微微战栗，灵魂却在这久违的亲昵中，发出无声的、饱含泪水的喟叹。
他的世界，终于重新被名为“宝宝”的、温暖而完整的光芒所填满。那些叛逆的阴霾，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只留下了更深沉、更牢固的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