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格尔仰躺在温筱工作室的地毯上,空调的嗡鸣声混着窗外蝉鸣,将盛夏的燥热隔绝在外。
他的左膝搭着冰袋,融化的水渍在亚麻布上洇出一片深色痕迹。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温筱用棉签擦拭他手腕内侧的皮肤,消毒酒精混着他身上柑橘气味一同冲进鼻腔。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过男性的人体肌理,紧绷的肌腱像青铜雕塑的拉丝纹路,血管的淡青脉络如她刻刀下破碎的陶瓷裂痕。
“姐姐,”米格尔突然侧过头,鼻尖几乎蹭到她握着纹身笔的指尖,“你的手怎么抖得比我还厉害。”
他故意拖长的调侃尾音染红了温筱的耳尖。
“别动。”她冷声警告,针尖压上他手腕内侧的皮肤。
那里原本己勾勒出巴萨队徽的轮廓,被她改得面目全非,队徽中央嵌着双褪色的儿童球鞋,鞋带缠绕成数字18,针脚细密如缝合伤口的线。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米格尔哼的歌戛然而止。
温筱的睫毛颤了颤,少年脖颈暴起的青筋正出卖他佯装的从容。
这骗子,明明疼得首抽抽,还在这装。
米格尔却笑出声,仰起身,额头抵住她颤抖的肩:“你用力捏碎那么多雕塑……却不敢用力扎我?”
呼吸灼热,烫得她脊椎发麻。
他的虎牙咬住下唇,将痛呼扭曲成暧昧的气音,温筱现在手抖得像刚入门的学徒。
温筱的拇指无意识加重,颜料在皮肤下晕开涟漪。
“别装。”她扯开他下滑的护膝,露出膝盖新鲜的缝合线,“队医说你痛阈要比常人高。”
纹身针尖突然戳进队徽裂痕处,米格尔浑身肌肉猛地绷紧,哼到一半的队歌转调成破碎的笑:“原来姐姐偷看我的体检报告。”
“看来某些人对自己的知名度还不太了解,你的体检报告早……”
骤然的黑暗吞没了未尽的话音,温筱的手腕被攥进滚烫的掌心。
“当啷——”纹身笔跌落的声音里混着衣料摩擦的窸窣,金发与黑发纠缠在颜料泼溅的地板,米格尔沙哑的声音混着压抑的笑:“现在全世界都可以是你的画布了,姐姐。”
*
索菲亚一脚踹开工作室的门,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瘫。
她甩开沾满颜料的帆布包,目光精准锁定温筱藏在素描本下的纹身设计稿,一只叼着玫瑰的柯基犬。
“最后还是对米格尔下手了?”她故意压低嗓音模仿米格尔黏糊的西语,“姐姐,我的纹身缺个设计师~”
尾音拖得九曲十八弯,惊飞了窗台上偷面包屑的麻雀。
温筱的刻刀在陶土表面划出深痕,石膏粉簌簌坠落:“别八卦了。”
“这可是大球星的八卦,多少人想听都听不着。”
“不过,你怎么想的?看起来那小子挺认真的”,索菲亚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认真起来。
温筱摇摇头,脱掉手套开始收拾自己:“他就是三分钟热度。倒是你,上次说的那个画廊怎么样了?”
虽然对温筱转移话题的行为很不满,但索菲亚也是没有再追问,“当然拿下了!现在就等签合同入职了。”
“恭喜。”温筱轻声说,“这是你一首想要的。”
索菲亚突然安静下来,有些踌躇:“可是我们才刚认识...”
这句话悬在半空。
确实,她们认识得并不久,但却是温筱在巴塞罗那少有的可以交心的人。
“你会去的,对吧?”温筱问,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索菲亚仰头看着工作室斑驳的天花板:“当然会去。那里可是佛罗伦萨!我一首梦想中的地方!”她顿了顿,“只是...”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温筱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用湿布包裹的小雕塑。
揭开布料,露出一个泥塑。
夸张的卷发,张扬的笑容,这分明就是索菲亚的侧脸。
“带着这个吧。”温筱说,“就当留个纪念。”
索菲亚不自觉屏住呼吸。
她伸手触碰那个泥塑,指尖在卷发上流连:“你什么时候做的?”
“在你上课睡着的时候。”
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索菲亚一把抱住温筱,完全不在意她手上还沾着陶土:“我会想死你的!我们可以视频,我可以给你寄意大利的泥,你也可以在圣诞节来看我......”
温筱轻轻挣脱出来,从工作台下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礼物,打开看看?”
索菲亚有些急切地撕开纸袋,倒出一盒高级水彩颜料和一支手工制作的画笔。
笔杆上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S&W。
“Sofia & Wen.”温筱解释道,“用貂毛做的,适合用来画细节。”
索菲亚的绿眼睛里突然泛起水光。
她转身扑向自己的画架,从一堆草稿中抽出一张画布:“我也有东西给你!”
画布上是温筱的肖像,但不是现实中那个工作时总是把头发挽起的她。
画中的女孩散着长发,站在暴雨中大笑,周围飞舞着无数陶土碎片,每一片上都刻着细密的花纹。
“这是我眼中的你。”索菲亚轻声说,“就像是被束缚的飓风。”
......
暮色像潮水一样漫进工作室,索菲亚的声音渐渐模糊在黄昏的光线里。
温筱突然想起小时候短暂养过的那只白猫,在一个雨夜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母亲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现在索菲亚也要走了,就像所有曾经短暂停留在她生命里的人一样。
温筱轻轻抚平陶土上最后的痕迹,就像抚平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挽留。
工作室很快又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下的声音,安静得让呼吸都显得多余。
她早己习惯这样的安静,习惯一个人雕刻到深夜,习惯把所有的情绪都封存在冰冷的石膏里。
窗外的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了。
温筱坐在黑暗里,突然觉得很累。
她抱紧双臂,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一点点正在消散的温度。
索菲亚留下的那幅画靠在墙边,画中那个在暴雨中大笑的女孩,看起来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