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院的晨露,在老槐树的叶尖凝了最后一夜。
墨尘将那枚银护符塞进衣领,贴在胸口第三根肋骨的位置——那里是苏清影最后靠过的地方,护符的冰凉透过皮肉渗进来,像她总爱偷偷放在他后颈的冰符,提神,却也刺得人心头发紧。
“真的不带上这个?”云曦把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往他怀里塞,里面是她连夜烤的灵麦饼,还有三瓶淬了幽冥草汁的破甲箭,“林师姐说陨星秘境的妖兽最怕这个。”
墨尘没有接,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姑娘的发间还沾着朱砂,是昨夜画“传讯符”时蹭的,她总说自己画的符比外门师兄的灵验,却在昨天偷偷把最珍贵的“千里符”塞进了他的行囊。
“你们在丙字院等着。”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素影的镇魂藤能预警,雷家或血煞教的人来了,就往蚀心阁的密道躲,我在那里留了三坛陈年的‘醉仙酿’,是苏清影藏的,说等我们从秘境回来就开封。”
云曦的眼圈瞬间红了。她知道他说的“我们”里,藏着一个没说出口的名字。自苏清影“死”后,墨尘再也没在她和林素影面前掉过一滴泪,可每次提到那个名字,他后颈的青筋就会突突地跳,像被玄鸟的利爪攥住了喉咙。
林素影站在石阶上,黑袍的下摆被晨风吹得贴在脚踝。她的镇魂藤缠在手腕上,藤尖沾着的幽冥花粉在阳光下泛着淡紫的光——那是她用三滴心头血调的“示警粉”,只要雷家的人靠近丙字院百丈之内,花粉就会化作紫烟,比任何传讯符都可靠。
“星轨图的第三段,”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往常低了些,“苏清影用蚀心阁的密文标了个‘幽’字,你到了陨星核心再解。”
墨尘的脚步顿了顿。他认得那个标记,是苏清影独有的写法,像一只振翅的玄鸟,左边的翅膀总比右边长半分——她说那是因为“左边要护着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他没有回头,玄鸟圣剑在背上轻轻颤动,刀鞘的青金色纹路映着初升的朝阳,“替我照顾好药圃的幽冥草,她最喜欢清晨的露水。”
说完,他转身走出丙字院的门。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像在为这场孤独的远行奏响序曲。
陨星崖的风,比丙字院烈三倍。
崖边己经站了不少人,雷家的金丹修士穿着簇新的玄色锦袍,腰间的雷纹玉佩在阳光下闪得刺眼。雷浩站在最前面,左臂空荡荡的袖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看到墨尘独自走来,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哟,就你一个?林素影和那个小丫头片子呢?难不成是怕了,不敢来送死?”
墨尘没有理他,目光径首投向崖壁上的紫金色漩涡。漩涡比往年更狂暴,边缘的空间裂隙像一张张开合的嘴,时不时吞掉飞溅的碎石,发出“咔嚓”的脆响——这是雷啸山布下的“九重锁星阵”,用九颗陨星石的碎核嵌在崖壁,故意扭曲了秘境入口的空间通道,筑基期修士单独闯入,十有八九会被裂隙撕碎。
“墨尘,”雷啸山坐在高台的太师椅上,指尖把玩着一枚鸽蛋大的雷晶,“按规矩,筑基期需由金丹修士带领才能入秘境。你既无师长陪同,又不肯加入雷家的队伍,这名额……”
“我自己进去。”墨尘的声音打断他,玄鸟圣剑突然出鞘,刀身的青金色光芒在崖边划出一道弧线,将一股扑面而来的罡风劈成两半,“规矩没说,不准一个人闯。”
雷啸山的脸色沉了沉,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让墨尘独自闯入锁星阵,死在空间裂隙里,既解了心头恨,又不会落人口实。
“好。”他假惺惺地抚掌,“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祝你好运。”
雷浩在一旁笑得更得意了,悄悄对身边的雷家修士使了个眼色。那修士会意,指尖偷偷捏了个法诀,崖壁上第三颗陨星石碎核的光芒瞬间亮了几分——那是锁星阵最凶险的一处裂隙,他要让墨尘正好撞进去。
墨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动。他只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银护符随着心跳轻轻发烫。
他想起苏清影在密道里说的最后一句话:“墨尘,玄鸟族的人,从来不怕孤身走夜路。”
那时她的丹火在指尖明明灭灭,映着密道顶的钟乳石,像一片碎掉的星空。他当时没懂,现在才明白,所谓不怕,不过是心里装着比孤独更重的东西。
比如,一句承诺。
“我走了。”
墨尘睁开眼,玄鸟圣剑的刀柄被他攥得发白。他没有看高台上的雷啸山,也没有理会雷浩怨毒的目光,只是对着丙字院的方向,无声地说了句“等我”,然后纵身跃下陨星崖。
身体下坠的瞬间,罡风像无数把钝刀,割得脸颊生疼。墨尘将玄鸟圣剑横在胸前,青金色的灵力顺着刀身蔓延,在周身织成一道护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锁星阵的九颗陨星石碎核正在运转,第三颗碎核的方向传来一股撕裂般的吸力——雷浩果然在那里动了手脚。
“想让我死?”墨尘冷笑一声,体内的玄鸟血脉突然沸腾,青金色的光芒在他背后凝成半透明的羽翼,“没那么容易。”
他强行扭转身体,避开第三颗碎核的吸力,同时将灵力灌注到双脚,在崖壁上借力一蹬,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向紫金色漩涡的最边缘——那里的空间裂隙最密集,却也是锁星阵的薄弱点,是苏清影在星轨图的边角用丹火标过的“生门”。
“疯子!”雷浩在崖边看得目瞪口呆,“他想从裂隙里穿过去?”
雷啸山的脸色也变了。那处生门是他故意留的陷阱,裂隙看似稀疏,实则蕴含着能瓦解灵力的“化灵风”,就算是金丹初期修士,也不敢轻易尝试。
墨尘的护罩在接触到化灵风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青金色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他能感觉到,玄鸟灵力正在被风一点点瓦解,经脉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疼得他几乎要握不住圣剑。
就在这时,胸口的银护符突然爆发出一阵温热的气流,顺着经脉流遍全身。那气流带着淡淡的丹火香,像苏清影的指尖划过他的伤口,瞬间抚平了化灵风带来的灼痛。
“是你吗?”墨尘的眼眶一热,咬着牙将玄鸟圣剑往前递,“再撑一下,我们快到了。”
护符的光芒越来越亮,竟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淡金色的屏障,将化灵风完全挡在外面。玄鸟圣剑的青金色光芒也随之暴涨,刀身与紫金色漩涡碰撞的瞬间,爆发出一道刺眼的光。
雷家的修士们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陨星崖的漩涡己经恢复了平静,墨尘的身影早己消失在紫金色的光芒里。
“二叔……”雷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他……他真的进去了?”
雷啸山死死地盯着漩涡,指节捏得发白:“进去了才好。陨星秘境的雷火峡谷,有雷家布下的‘雷晶傀儡’,还有血煞教的人等着他。就算他能穿过锁星阵,也活不过三天!”
丙字院的老槐树下,林素影的镇魂藤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藤尖的幽冥花粉化作一团淡紫的烟,在空气中凝成一个模糊的玄鸟形状,盘旋三圈后,缓缓消散。
云曦握紧了裂空弓,掌心全是汗:“他……他进去了?”
林素影望着陨星崖的方向,腕间的镇魂藤轻轻蹭了蹭她的皮肤,像是在安慰。她知道,从墨尘跃下崖的那一刻起,这场关于等待与寻找的赌局,才算真正开始。
而在陨星秘境的迷雾森林深处,一株幽冥草突然从土里钻出,藤尖朝着某个方向快速生长,叶片上凝结的露珠,在幽暗的森林里,闪着与银护符相似的光。
那里,是墨尘坠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