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青禾中学后巷涂抹成一片暧昧的金橘色。狭窄的巷子深处,堆积着几个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绿色垃圾桶,蝇虫嗡嗡地盘旋。这里是校园光鲜亮丽的背面,是阳光很少眷顾的角落。
李安绕了点远路,刻意避开了放学的人潮。她背着书包,步履有些迟疑地走在巷子边缘,刻意远离那些散发着异味的大垃圾桶。手里紧紧攥着书包侧袋里的东西——那包严焱在天台扔给她的、崭新的、带着消毒水淡香的纸巾。指尖无意识地着塑料包装的边缘,天台那一幕混乱的场景和那个沉默暴戾的身影,反复在她脑海中闪回。那个巨大的疑问,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思绪: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她心绪纷乱,准备快步穿过这条令人不适的巷子时——
一阵极其轻微、细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声响,从不远处一个半塌的纸箱后面传来。
“喵…喵呜…”
是猫叫。不是成年猫那种慵懒或警惕的声音,而是幼崽特有的、带着奶气的、无助又可怜的哀鸣。
李安的脚步顿住了。她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目光投向阴影处那个破败的纸箱。
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纸箱己经湿透变形,边角被啃咬得破烂不堪。在纸箱勉强支撑起的、一小片相对干燥的角落里,蜷缩着三只小得可怜的小猫崽。它们身上的毛稀疏又脏污,粘成一绺一绺,眼睛似乎还没完全睁开,的小鼻子一抽一抽,发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叫声。其中一只最瘦小的,正用细弱的爪子徒劳地扒拉着空荡荡的纸箱底部,显然饿极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悯涌上李安心头。她下意识地蹲下身,想靠近一点看看。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种熟悉的、带着压抑感的节奏。
李安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她迅速缩身躲到了旁边一个更大的、堆满了废弃建材的垃圾堆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屏住呼吸望过去。
果然是严焱。
他依旧穿着那件宽大的黑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李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道高大挺拔、带着独特冰冷气场的身影。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很旧的、边缘有些生锈变形的铝制饭盒,正大步流星地朝着那个破纸箱走去。
李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干什么?他看到了这些小猫?以他那暴戾的性格…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甚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严焱在破纸箱前停下脚步。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挡住了夕阳的光线,将纸箱和小猫崽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帽檐下,李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缓缓地蹲下身,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他没有立刻去看纸箱里的小猫,而是先将那个生锈的饭盒放在旁边相对干净一点的地上,然后才伸出他那双骨节分明、手背上还带着新旧擦痕的大手。
出乎李安意料的是,他的动作并不粗暴。相反,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进纸箱,避开了小猫崽脆弱的身躯,只是轻轻地将那个空瘪的、被小猫抓挠得不成样子的破纸板挪开了一点,让纸箱内部的空间稍微开阔了些。然后,他拿起那个旧饭盒,打开盖子。
一股淡淡的、廉价猫粮特有的鱼腥味混合着米饭的气息飘散开来。
严焱用饭盒盖子当勺子,极其小心地从饭盒里舀出小半勺糊状的、混合着碎猫粮的米粥。那糊状物看起来并不美味,甚至有些粗糙,但他舀得很仔细,确保没有大块的硬物。
他将盖子凑到那只最瘦弱、扒拉着纸箱底的小猫崽嘴边。小猫崽似乎闻到了食物的气息,本能地伸出的小舌头,急切地舔舐起来,发出微弱的、满足的呼噜声。
严焱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一只手稳稳地托着饭盒盖,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用一根手指的指背,小心翼翼地蹭了蹭那只正在进食的小猫崽湿漉漉的小脑袋。那动作笨拙得近乎生涩,与他平时那种充满攻击性的姿态形成了天壤之别。
帽檐的阴影下,李安似乎捕捉到他紧抿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柔和弧度?
另外两只小猫崽也闻到了食物的味道,蠕动着凑了过来,发出急切的叫声。严焱又舀了一勺糊糊,耐心地喂给它们。他喂得很慢,很专注,仿佛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这三只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小东西填饱肚子。他宽阔的肩膀微微弓着,形成一道沉默的屏障,替它们挡住了巷口吹来的、带着凉意的穿堂风。
就在这时,那只最瘦弱的小猫崽,在急切舔食时,尖细的小爪子不小心在严焱托着饭盒盖的手背上划了一下!
“嘶…” 严焱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手背猛地一缩。
李安躲在垃圾堆后,心也跟着一紧。她看到严焱手背上瞬间出现了一道细细的、渗出血珠的红痕。
然而,严焱的反应再次出乎她的意料。他没有发怒,没有甩开小猫,甚至没有皱眉。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那道细小的抓痕,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李安彻底愣住的动作。
他伸出另一只手的拇指,极其随意地抹掉了手背上那点微不足道的血珠,仿佛只是擦掉了一点灰尘。接着,他再次将沾着食物糊糊的饭盒盖,稳稳地递到了那只因为抓伤了他而显得有些瑟缩的小猫崽嘴边。他的手指甚至更靠近了些,几乎碰到了小猫湿漉漉的鼻子,带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安抚。
夕阳的光线艰难地挤进狭窄的后巷,恰好落在他低垂的帽檐和托着饭盒盖的手上。那只骨节分明、布满新旧伤痕的大手,此刻却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托举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混杂着廉价猫粮的温热食物。手背上那道新鲜的、细细的抓痕,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却仿佛成了某种奇特的勋章。
李安躲在废弃建材的阴影里,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掌心的刺痛,也忘记了巷子里难闻的气味。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被全校视为“洪水猛兽”、“问题学生”的严焱,此刻像守护珍宝一样,笨拙而沉默地守护着三只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肮脏瘦弱的小生命。
巨大的认知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天台上的纸巾…后巷里的猫崽…手背上被小猫抓伤后那毫不在意的轻拭…还有此刻那笨拙却无比清晰的温柔…
她之前所“知道”的那个严焱——暴戾、冷漠、危险、小偷——正在她眼前无声地崩塌、碎裂!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巨大反差的形象,正从这片狼藉的、散发着酸腐气息的后巷阴影里,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强硬地闯入她的认知!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呵斥声!
“喂!干什么的?!又是你这个小混混!” 一个穿着蓝色保洁服、拿着长柄扫帚的阿姨(保洁阿姨)出现在巷口,满脸嫌恶地指着严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在这里喂这些脏东西!招老鼠!赶紧滚!不然我叫保安了!”
严焱喂食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缓缓抬起头,帽檐阴影下,刚才那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李安熟悉的、冰冷的疏离和隐隐的戾气。他没有理会保洁阿姨的呵斥,只是迅速地将饭盒里剩下的糊糊全部倒进纸箱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然后“哐当”一声盖上饭盒盖,猛地站起身。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帽檐压得更低,遮住了所有表情。他没有看那个还在骂骂咧咧的保洁阿姨,也没有再看纸箱里那三只因为惊吓而缩成一团的小猫崽。他像一尊沉默的黑色雕像,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阵穿堂风猛地灌进后巷!
风卷起了严焱宽大的连帽衫衣角,也吹动了地上几张散落的废纸。其中一张被风吹着,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恰好贴在了李安躲藏的废弃建材堆边缘。
李安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那是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某个廉价猫粮包装袋的残片。上面印着模糊的猫咪图案和品牌名称。吸引李安目光的,不是这些,而是包装袋角落那个小小的、标注着生产日期和批号的地方——那个标签,被人用粗暴的力道,**刻意地撕掉了**。只留下一点参差不齐的纸边和粘胶的痕迹。
李安的心猛地一跳!她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那个即将消失在巷口的高大黑色背影。
为什么…要撕掉生产日期的标签?
是怕人知道这猫粮的廉价?还是…怕人通过这个查到什么?
保洁阿姨还在他身后不满地嘀咕着:“…装什么好心!小混混就是小混混…”
严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刺眼的夕阳光晕里,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后巷,三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崽,和一个躲在阴影里、捏着那包崭新纸巾、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李安。她的目光,最终落回地上那张被撕掉标签的猫粮包装残片上,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颠覆性的疑问,如同烙印般刻进了她的脑海:
他究竟在隐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