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3）班的教室，空气像凝固的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角落，聚焦在那个被怀疑、被逼到墙角的少年身上。班长那句“我们需要检查一下你的储物柜和个人物品”还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公事公办却冰冷刺骨的审判意味。
严焱猛地抬起头，帽檐被他粗暴地掀开，露出了整张脸。日光灯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打在他脸上，清晰地映出那道横亘在眉骨上的狰狞旧疤，以及此刻他猩红的、燃烧着暴戾与受伤的眼睛。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刮过班长闪烁躲闪的脸，又钉在赵峰那张写满恶意和得逞笑容的脸上，最后扫过教室里每一张或畏惧、或鄙夷、或麻木看戏的脸。
“查我？”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反复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凭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后排的椅子被他撞得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在地板上刮出难听的痕迹。
“就凭你…你没去课间操！而且你有…有前科！” 班长被他的气势逼得后退了一步，声音发虚，但还是强撑着重复了赵峰那套说辞，手指无意识地推了推眼镜，仿佛这样能增加一点底气。
严焱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戾气。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班长，一字一顿，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查。随、便、查。”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粗暴得像是要把那锈迹斑斑的储物柜门从铰链上扯下来！金属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他用力拉开，露出里面空荡而寒酸的内容——几本封面卷边、书页泛黄的旧课本，一个洗得发白、空瘪得没有一丝形状的旧帆布书包，还有角落里散落着几支快用秃的笔芯和一个皱巴巴的塑料水杯。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严焱像是要将满腔的屈辱和愤怒都发泄在这些无辜的物品上。他伸手进去，动作粗鲁地一把抓起那几本旧书，看也不看，狠狠摔在地上！
“砰！”“啪！”
书本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教室里格外刺耳，溅起细微的灰尘。接着是那个空瘪的书包，被他像丢垃圾一样甩出去，软塌塌地瘫在书本旁边。他又抓起那几支笔芯和塑料杯，用力摔向墙壁！
“够了吗？！” 他低吼着，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入绝境、濒临疯狂的困兽。额角那道昨天被玻璃划破、己经凝结成暗红色血痂的伤口，因为情绪激动而再次隐隐作痛。那猩红的、受伤野兽般的眼神，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也无声地控诉着这不公的审判。他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还有什么？啊？！要不要把衣服也脱了给你们看？！”
班长被他吼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赵峰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僵了一下，随即化为更深的恶意，他阴阳怪气地开口：“哟，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心里没鬼怕什么查？指不定好东西都藏得深呢…”
就在这时，在严焱发泄般摔打东西、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前倾的瞬间——
一个扁平、深蓝色的、印着模糊运动品牌Logo的尼龙钱包，突然毫无预兆地从他那件黑色连帽衫的宽大口袋里滑了出来！
它掉落的轨迹是如此“自然”，仿佛只是被主人剧烈的动作无意间甩脱。钱包“啪嗒”一声轻响，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严焱脚边那堆被他刚刚摔出来的、散乱的书本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教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钱包掉落的瞬间。那个深蓝色的、此刻显得无比刺眼的钱包，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散乱的书本上，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啊！我的钱包！” 失主女生（同学A）第一个尖叫起来，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指向性的愤怒，“就是它！我的钱包！班费就在里面！严焱！果然是你偷的！”
哗——！
短暂的死寂后，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变成了不加掩饰的指责和鄙夷的议论。
“天啊！真的在他身上！”
“我就说嘛！除了他还能有谁？”
“太恶心了！连班费都偷！”
“上学期肯定也是他干的！”
“看他还怎么狡辩！”
赵峰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和毫不掩饰的恶意。他夸张地指着地上的钱包，声音洪亮地盖过所有议论：“班长！大家亲眼看见了吧？赃物都从他口袋里掉出来了！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报告教导处，开除这种害群之马！”
班长看着地上那个深蓝色的钱包，又看看周围群情激愤的同学，再看看僵立在原地、死死盯着地上钱包的严焱，脸上充满了为难、震惊，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他深吸一口气，走向严焱，伸出手：“严焱同学，请你让开，我们要检查这个钱包。”
严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维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像。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深蓝色的钱包上，仿佛要把它烧穿一个洞。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那道绷紧得如同刀削般的下颌线。
他听到了那些刺耳的指责，看到了赵峰得意的嘴脸，也感受到了班长伸过来的手带着的审判意味。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背叛的荒谬感，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不是他！他根本没见过这个该死的钱包！这分明是栽赃！是赵峰趁乱塞进他口袋的！就在刚才混乱的推搡中！
他想怒吼，想揪住赵峰的衣领把他那张恶心的脸砸进墙里！想告诉所有人这是个卑鄙的陷阱！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辩解，在“人赃俱获”的“铁证”面前，在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里，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可笑！
他像一头被无数道冰冷锁链捆缚、又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困兽，承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折磨。额角的血痂似乎在突突跳动，提醒着他昨天那个同样充满暴力和不公的“家”。为什么？为什么哪里都一样？为什么他总是那个被推出来承担所有恶意和罪名的靶子？
班长的手己经快要碰到那个钱包了。
就在这一刹那——
严焱动了！
他猛地抬起头！帽檐阴影下，那双眼睛不再是单纯的猩红暴戾，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疯狂！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唯有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抬起脚，不是去踢那个钱包，而是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踹向自己旁边那张无辜的课桌！
“哐当——！！！”
震耳欲聋的巨响再次撕裂了教室的空气！沉重的课桌被踹得横移出去半米，桌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撞在旁边的桌子上，又引起一阵连锁的摇晃和倾倒！书本、文具哗啦啦掉了一地！
“滚！！！” 一声饱含着所有痛苦、屈辱、暴怒和绝望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从他喉咙深处炸裂开来！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凶兽，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扫过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警告着他们退后。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爆发吓呆了！班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煞白。赵峰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被一丝真实的惧意取代，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课桌摇晃的余音和严焱粗重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就在这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混乱中心，李安站在讲台旁，手里还捏着几本没来得及放下的作业。她的目光，没有落在狂暴的严焱身上，没有落在被踹歪的课桌上，也没有落在那只引发一切风暴的深蓝色钱包上。
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地钉在严焱脚边不远处——那张被揉皱了的、沾着灰尘的白色纸巾，依旧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在刚才那场狂暴的爆发中，它甚至没有被移动分毫。
就是这张纸巾。开学典礼那天，她在天台崩溃时，他扔给她的那张。图书馆冲突那天，她看到他口袋里掉出来的那张。印着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钢琴浮雕图案。
一个可怕的、颠覆性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钻入李安的脑海：
他留着它？为什么？
一个“问题学生”，一个刚刚被“人赃俱获”的“小偷”，为什么会保留一张沾着陌生人泪水的纸巾？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甚至压过了眼前这场狂暴的混乱。她捏着作业本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起那种近乎透明的白色。那完美的、学委式的冷静面具下，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那张皱巴巴的纸巾，悄然撬动，发出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碎裂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