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交易。
叶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被紧握的手腕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比这风雪更刺骨。刚刚因他狼狈出现而松动的心防，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重新冰封、加固。她眼底那点微弱的惊愕和动容，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清醒的冰凉。
他说得对。
叶凝在心底无声地、苦涩地确认。这所有的一切——他的庇护、他的出现，甚至此刻他紧握的手腕——都源于那场冰冷的交易。他是债主，她是抵押品。她有什么资格感动？又有什么立场去解读他此刻的行为？不过是债主担心自己的“财物”受损罢了。
扪心自问，自己对他，真的就是纯粹的爱吗？还是……在走投无路时，对这个唯一向她伸出援手、给予她希望和庇护的强者的依赖和感激？是一种被拯救后的错觉？
如果此刻，能帮她翻案、给她庇护的是周砚，或是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她是不是也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接受对方的条件，甚至……交出自己？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悸动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清醒。她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刚才那一瞬间的心防松动，此刻看来是如此可笑和危险。
手腕上传来的冰冷和疼痛，清晰地提醒着她自己的位置。她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轻轻动了动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疏离：“世子……先松开吧。外面冷，快进屋暖暖。” 她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也避开了那个关于“交易”的回应。
裴聿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底光芒的迅速熄灭，以及那瞬间笼罩上来的、比风雪更冷的疏离。那句“交易”脱口而出后，他自己也有一瞬的茫然和懊悔。为什么？是怕自己再次陷入情感的泥沼，让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清晰可控的“交易”关系变得复杂难堪？还是……因为内心深处那隐秘的不确定——怕她拒绝他流露出的那点真心，怕自己在她心中除了“交易对象”外，并无其他分量？只能用“交易”这个最安全、也最伤人的理由来捆绑她？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些力道，却没有完全放开她的手。叶凝手腕上的红痕清晰可见，刺着他的眼。
“世子爷！姑娘！快进屋！要冻坏了！” 吴妈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僵持。
叶凝趁机抽回自己的手，不再看他，率先转身推开暖阁的门：“快进来吧。” 声音依旧平静。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扑面而来。叶凝将裴聿按坐在软榻上，自己则蹲下身，动作麻利地解开他被冰雪浸透、冻得硬邦邦的靴子。
吴妈端来一壶一首温在火炉上的热酒，迅速斟满一杯，递到裴聿面前：“世子爷，快喝点暖暖身子！”
裴聿的目光落在蹲在身前、低垂着头、沉默地为他脱去湿冷鞋袜的叶凝身上。她低垂的眉眼被碎发遮挡，看不清神情，那份刻意的沉默和疏离，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头。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辛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如同一道暖流，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驱不散心头的窒闷。
一杯，又一杯。
热酒入喉，冰冷的身体开始复苏，血液重新奔腾起来。酒精也似乎融化了部分理智的坚冰。连日来的挣扎，母亲的逼迫，对失去她的恐慌，还有那份被“交易”二字强行压抑下去的、此刻在酒精催化下更加汹涌难言的情感……冲击着他。
暖阁里炭火噼啪作响，酒香弥漫。
裴聿的眼神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深沉的雾霭。他伸出手，握住了叶凝为他脱去鞋袜后、准备起身的手。
叶凝的动作一僵，想要抽回，却被他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不再冰冷，反而带着滚烫的温度。
酒精的麻痹，他滚烫的手心，暖阁里暧昧的氛围，还有心底那份被压抑却始终存在的、对温暖和依靠的本能渴望……在这一刻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叶凝。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颈项，微湿的发梢贴在颊边，在昏黄的光线下勾勒出脆弱又动人的轮廓。那份沉寂的、带着疏离的温顺，此刻在酒精的催化下，却成了最致命的诱惑。
理智在警告着危险，身体却在酒精和本能的驱使下，彻底失控。
裴聿的眼神不再清明。他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猛地倾身向前，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莽撞的冲动，低头，攫住了叶凝微张的、柔软的唇瓣！
“唔！”
叶凝猝不及防！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唇上传来陌生而滚烫的触感，带着浓烈的酒气，让她浑身猛地一僵！她完全懵了，巨大的震惊让她甚至忘了呼吸，更遑论推开或回应。她只能僵硬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侵犯，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
裴聿的这个吻，带着酒精催化的生涩和急切。他的唇只是用力地压着她的，带着一种笨拙的、未经思考的占有，动作甚至有些粗鲁。他仿佛只是想确认这份触感，或者说，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驱散那份令他恐慌的疏离感。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也许是因为叶凝过分的僵硬，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被这失控的行为惊到。裴聿抬起头，离开了她的唇。
两人西目相对，近在咫尺。暖阁里只剩下炭火噼啪的声响和他们自己清晰可闻的、如同失控鼓点般“咚咚、咚咚”的心跳声！裴聿的眼中带着一丝酒后的迷蒙和闯祸般的愕然，似乎也被自己刚才的行为吓了一跳。叶凝则依旧僵硬着，脸色苍白，唇上残留着他滚烫的触感和酒气，眼神里是未退的惊骇和一片空白的茫然。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两颗狂跳的心脏在无声地喧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