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花厅不大，却处处透着天家的精雅。几盏琉璃宫灯悬在雕梁下，洒下柔和光晕，映着紫檀木长案上错落摆放的精巧点心。金猊香炉里吐着清浅的瑞脑香，丝丝缕缕。
林清容端坐席间，拢着半盏温热的青梅酿。她今日换了身天水碧的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玉步摇，映着灯火，越发显得眉目清丽。太子萧景明坐在主位，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温润，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这青梅酿清甜，不易醉人，容儿可多用些。”他声音不高，带着笑意，亲自执壶为她添了半盏。
“谢殿下。”林清容耳根泛起薄红。席间几位亲近的宗室子弟和勋贵少年见状，心照不宣地交换着促狭眼神。
长案的另一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陆昭袖子高高挽起，露着一截结实的小臂，正和几位年纪相仿的宗室子弟玩着比大小。
“哈！三点，又是你陆昭！”一个穿着宝蓝锦袍的宗室子弟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骰子大笑。
陆昭懊恼地抓了抓后脑勺，随即脖子一梗，嚷道：“认罚认罚！小爷怕过谁？”他端起面前满满一盏烧刀子，仰头就灌了下去。龇牙咧嘴地哈气，引来周围一片哄笑。
“光喝酒可不行，方才说好的，点数最小的，学狗叫！”另一个促狭的子弟立刻起哄。
“对，学狗叫！”众人纷纷附和，连坐在稍远处正与太子低声说着什么的林清容都被吸引了目光。
陆昭脸上酒气蒸腾，红扑扑的，混不吝道：“叫就叫！汪汪…汪汪汪…”他竟真就毫无包袱地叫了起来，甚至还摇头晃脑，模仿得十足十。
林清容没忍住笑，忙用绣帕掩住了唇，肩膀在发颤。
太子萧景明也绷不住了，看着陆昭那副活宝样子，摇头失笑。
一时间，满堂皆是快活的哄笑声，连侍立角落的宫人们都悄悄弯了嘴角。陆昭在一片笑声中得意洋洋地坐下，仿佛刚打了一场大胜仗。
气氛正酣时，一个清朗含笑的声音自厅外传来：“老远就听见笑声，这般热闹，看来是臣弟来迟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楚王萧景桓一身月白云纹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地站在花厅门口，他并未着正式的亲王袍服，他身后只跟着两个低眉顺目的内侍，姿态放得极低。
太子温声道：“三弟？快请进。”他抬手示意宫人添座。
“皇兄设宴，臣弟闻得佳酿飘香，又心念皇兄风采，实在按捺不住，厚颜前来叨扰了。”楚王行了常礼，又对着林清容道：“清容姑娘也在。”
宫人迅速在太子下首添了席案。楚王落座，笑道：“方才可是陆二公子在逗乐？果然少年意气，令人开怀。”
陆昭大大咧咧地拱了拱手：“楚王殿下见笑。”
太子举杯：“三弟来得正好，一同饮一杯。”
楚王执起酒壶，为太子和自己续了杯，随意道：“臣弟前日入宫给母妃请安，路过文渊阁，正巧听到几位老大人忧心忡忡地议论南边几州的水患。那堤坝垮塌，数万顷良田淹没，流民恐己滋生，真是令人揪心。今早臣弟问过户部那边，若是调拨赈灾粮款，怕也是捉襟见肘。不知皇兄可有何良策？”
太子端着酒杯的手指一紧，沉吟一下，斟酌词句：“父皇对此事甚为关切，己下旨严令工部会同地方官员加紧修复堤防，赈灾事宜亦在筹措之中。只是国库…确非充盈。既要赈灾，又要备边，北疆今年气候异常，戎狄动向不明，所需军费亦是庞大。”
“戎狄也有事？”楚王好奇的问，“户部镇北军那边递上来的军备增补单子，数额着实不小。既要养兵固防，又要安抚灾民，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兄肩上的担子，着实不轻啊。不知皇兄心中，可有轻重缓急的计较？也好让臣弟等愚钝之人，略知朝廷方略，稍解忧心。”
太子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一时竟未能立刻接上话。
林清容放下手中酒杯，小脸红扑扑的，带着三分醉意看向楚王：“殿下忧心国事，是万民之福。天灾无情，但陛下仁德泽被苍生，太子殿下夙夜勤勉，朝中诸公更是忠君体国，戮力同心。清容虽在闺阁，也深信朝廷必能护佑黎民于水火，亦能固守国门，令宵小不敢妄动。”
她说完，又转向太子：“殿下，膳后汤羹快凉了，您也多用些才好。”
太子顺势点了点头，温声道：“清容妹妹说的是。”
楚王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清容，他端起酒杯，对着林清容的方向虚虚一敬：“清容姑娘兰心蕙质，见识不凡，倒显得臣弟杞人忧天了，敬姑娘一杯。”
林清容垂眸，端起面前的果酒，落落大方地回敬：“楚王殿下过誉。”
沈砚一首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垂着眼睑，他捏着酒杯，杯沿凑在唇边，却久久没有啜饮。
宴席接近尾声，太子萧景明对着侍立一旁的刘太监低声吩咐了一句。刘太监躬身退下，片刻后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回来，呈给太子。
太子接过锦盒，转向身侧的林清容：“清容妹妹，今日是你及笄之后首次入宫小聚，孤为你备了份小礼，望你莫要嫌弃。”
说着，亲手打开了锦盒。
盒内躺着一支发簪，簪身是极好的羊脂白玉，温润无瑕，簪头则用金丝累嵌，精巧地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那凤凰的羽翼层层叠叠，纤毫毕现，凤眼处嵌着两粒光华璀璨的红宝石，
“这簪子名为凤仪，孤觉得，正衬清容妹妹。”太子温声道。
楚王也笑着赞道：“皇兄好眼光，此簪温雅大气，确实配得上清容姑娘风华。”
林清容望着玉簪，心中悸动。凤仪，这是东宫正妃的规制。她抬眸，对上太子的目光，羞涩一笑，郑重地行了一礼：“臣女谢殿下厚赐。此簪太过贵重，清容愧受。”
“清容妹妹喜欢就好。”太子见她收下，亲自将锦盒递到她手中。
林清容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再次垂首谢恩，眼睫低敛，掩去眸底的思绪。
宴罢，众人辞出东宫。
楚王的车驾走在最前，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陆昭喝得有些高了，被小厮双喜半扶半抱着塞进了自家马车，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嚷着“再来一局”。
沈砚与林清容的马车并排停在宫门外。夜风带着寒意拂过，吹散了身上沾染的熏香和酒气。
沈砚替林清容打起车帘，道：“更深露重，清容妹妹早些回府歇息。”
林清容正要上车，闻言脚步微顿。她回眸看向沈砚，声音压得极低，只够两人听见：“沈家哥哥，方才席间，楚王殿下所言军费之事……”
沈砚颔首，同样以极低的声音回应：“我亦留意了。事有蹊跷，清容妹妹还请告知伯父。”
林清容心领神会，微微颔首：“我明白。沈家哥哥慢行。”
她不再多言，弯腰上了马车。
沈砚站在宫门外，目送着林府的马车在夜色中远去。良久，他才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